趙向晚一句報警, 整個趙家溝都忙碌起來。
今天是陰曆12月24日,南方小年, 趙長興跑回村委辦公室,打電話報警。管轄趙家溝的派出所卻說遼省太遠,峰泰城固寧鎮那邊多的是深山野林、民風彪悍,如果人被拐到那裡,解救難度很大。不過,他們會請示上級,爭取和峰泰城公安局合作, 努力營救被拐女性。
趙長庚哪裡有心思等派出所請示上級?回家收拾行李,帶著女兒照片, 把三個兒子叫上, 準備去遼省救人。
趙長興攔住他:“峰泰城固寧鎮那麼大,你怎麼找人?”
趙向晚站出來:“長興叔, 我來打個電話。”
趙長興此刻對趙向晚十分信任,趕緊說:“電話在這裡, 你趕緊撥吧。”
趙向晚撥通市局重案組電話,找到許嵩嶺,簡單交代事情經過之後,懇求道。
“趙清瑤今年才十八歲, 和我一起長大,她現在被拐到峰泰城固寧鎮,具體哪個村子並不清楚。對方既然讓她寄出這封假平安信, 說明他心虛害怕,擔心被家裡人找過來。既然對方心虛,說明他的拐賣行為有跡可尋。既然有跡可尋,又能寄信出來, 那他一定離鎮上不遠,隻要我們出警快,就能把清瑤解救出來。許隊,你在警隊影響力大,能不能想辦法和遼省峰泰城那邊聯係,我和村裡人一起過去尋人。”
上次女兒差點被拐,許嵩嶺推動全省開展打擊拐賣行動。作為一名警察,許嵩嶺對拐賣婦女兒童的犯罪分子極為憎惡。聽到趙向晚的話,他毫不猶豫地說:“好,我有戰友在遼省省廳,我來幫你聯係。”
趙長庚聽到趙向晚與許嵩嶺的對話,眼中滿是感激:“三妹子,如果瑤妹子回了家,我讓她給你磕頭!”
趙長興問:“你一個小姑娘,就不要和我們大老爺們一起去了。我聽說北方一到冬天凍得要命,嗬口氣都能結成冰。你聽話,就在村裡等著,我帶著村裡幾個壯漢子過去。”
趙向晚的態度非常堅決:“讓我去,我能幫上忙。”
她有讀心術,尋人更快。從趙晨陽那裡雖然獲得不了太多有用的信息,但至少她能確認趙清瑤是被拐賣到北方一個屯子,關在地窖裡,對方是個娶不上老婆的男人。
趙清瑤多在那裡停留一天,就多受一天磨難,必須動作要快。
在村委等許嵩嶺回話的間隙,趙仲武匆匆跑來,揮著手喊:“三妹子,三妹子,家裡來客人了——”
客人?
看看天色,已近黃昏,桔色的夕陽鋪灑開來,衝淡了冬天的寒冷。
這個時候誰會來做客?
趙向晚站起身問:“誰?”
村委位於村子上屋場,距離老屋大約幾百米。趙仲武沒有騎車,跑得氣喘籲籲:“小汽車,兩輛高級小汽車,好多禮物,姓季。”
趙向晚愣了一下,季?難道是季錦茂?
還真是季錦茂,他帶著季昭拜早年來了。
季錦茂想儘辦法把季昭送進市局,就是為了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讓季昭多和外界接觸,而趙向晚則是季昭與外界溝通的媒介與橋梁。
趙向晚過年歸家,季昭沒人說話,有些蔫蔫的,一天比一天沉默,發呆的時間越來越多。
眼看著快要過年,季家豪華彆墅裡布置得花團錦簇、喜氣洋洋,可是季昭卻一直興致缺缺,時常坐在二樓大陽台,看著遠處蒼翠林木,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季錦茂與妻子洛丹楓覺得不對勁,悄悄商量著。
“自從兒子在市局上班之後,回應越來越多,我們喊他吃飯、散步,他都會點頭或者搖頭,現在這是怎麼了?又回到過去的樣子了。”
“會不會又有人在他耳邊說些不好聽的話?”
自從馮紅英說過地主家傻兒子的故事刺激到季昭之後,季錦茂把季昭身邊的人換了一個遍,確保忠心耿耿,按理應該不會有人再說類似的話。
“應該不會。我看他這個樣子,不像是難過,倒有點像……你記不記得兒子七歲的時候,我媽有事出了趟遠門,季昭一聲不吭蹲在角落?”
“噫,你這一說,倒真有點。兒子難道是……”
夫妻兩個對視一眼,同時看向季昭。季錦茂試探著問了句:“我帶你去找趙向晚?”
一直有點悶悶的季昭忽然就轉過臉來,認真地看著季錦茂,重重地點了點頭,烏黑的眸子變得亮晶晶的。
季錦茂的心裡既歡喜又惆悵。
歡喜的是,被醫生判定為自閉症的兒子,現在終於有了情感起伏,能夠與人正常交流;惆悵的是,自己養了二十一的小子,隻不過和趙向晚相處了半個月,就滿心滿眼都是她。
看到兒子有興致,向來對他有求必應的季錦茂和洛丹楓趕緊準備禮物,把後備車廂塞得滿滿當當。季家奶奶囑咐道:“到了農村要有禮貌,要低調,咱們都是農村人出身,千萬彆拿架子壓人。”
季錦茂哭笑不得:“媽,我這麼大的人了,難道還不知道這?”
季家奶奶陳芳溪女士是個慈眉善目的小老太太,瞪了季錦茂一眼:“我還不知道你?有了點錢就喜歡顯擺,一點也沉不住氣。趙向晚這姑娘我雖然沒見過,但卻是季昭的大貴人。要是沒有她,我的乖孫子就沒了。這次過去拜年一定要禮節周到,不能怠慢了她。你要是惹她不高興,那就不要回家來!”
季錦茂的父親去世得早,對含辛茹苦把他撫養長大的母親十分孝順,連連點頭:“是是是,聽您的。”
星市距離趙家溝一百多公裡,走國道轉鄉間小道,因為準備禮物花了點時間,再加上路不太熟,時近黃昏方才到達。
季錦茂開了兩輛車出發,他帶季昭坐一輛,保鏢和禮物坐另一輛。原以為兩輛豪華汽車開進趙家溝,會引發一陣喧鬨。沒想到汽車停在村口之後,村民們態度挺淡定,幾個孩子把他們引到趙家老屋,拿著糖果就跑開了。
看到村民態度如此不卑不亢,季錦茂在心中感歎,難怪趙向晚榮辱不驚,原來她從小長大的地方民風如此淳樸淡定。
其實,這是個美麗的誤會。
村民們最愛看熱鬨,隻是一來趙家溝剛剛送走趙青雲,再看到豪華小汽車過來衝擊感沒那麼強;二來趙晨陽與趙向晚真假千金案這個趙家溝迄今最強八卦,耗費了大家太多精力;三來呢,趙清瑤被拐牽動所有人的心神。正是傍晚時分,家家都在準備小年聚餐,哪裡還有閒心管季錦茂開的是什麼車。
季錦茂也是農村長大的孩子,季昭六歲之前一直和奶奶生活在鄉下,父子倆來到這裡倒是很自在。把保鏢留在車裡,帶著一個司機拎著大包小包的禮物走進堂屋,季錦茂禮貌地衝趙伯文一笑:“你好,請問這裡是趙向晚的家嗎?”
不管是真假千金、還是清瑤被拐,趙二福家的老屋都是旋渦中心所在。好不容易現在安靜下來,趙伯文和趙仲武正在收拾堂屋裡的桌椅板凳、殘茶瓜子,見到季錦茂和季昭邁步進屋,疑惑地直起腰來。
趙伯文上前招呼:“我是趙向晚的大哥,請問您是?”
季錦茂簡單介紹完自己,問道:“不知道你們父母在不在家?我這次過來一是拜年,二來也是認個門,以後兩家多多走動。”
聽到季錦茂這一說,趙伯文頓時就警覺起來,和趙仲武肩並著肩,一起用審慎的目光看向站在季錦茂身後不言不語的季昭。
趙仲武撇了撇嘴,心裡嘀咕:一個大男人,長這麼漂亮做什麼?漂亮能當飯吃嗎?
趙伯文眼眸暗了暗:脾氣看著不太好,為人也不熱情。趙向晚本來就麵冷話少,如果他們在一起那家裡豈不是一絲熱氣也沒有?
也不怪兄弟倆以為季錦茂是上門提親的,實在是季錦茂來的時候不巧。
趙家溝過小年要掃塵、祭灶、吃年飯,正是一家人忙忙碌碌的時候,很少有人上門做客。再說了,做客一般也是上午,如果不是有特彆重要的事,或者熟到一定程度,哪有快黃昏了才過來的?
季錦茂原本是想先在縣城住一晚,第二天一早過來的,偏偏季昭不願意,抿著唇坐在車裡不肯下來,沒奈何這才做了一回黃昏上門的客人。
雙方沉默了一秒,趙伯文說:“我爸媽今天身體不舒服,剛剛躺下休息,今天隻能由我來招待兩位貴客。你們稍等,我讓仲武去叫向晚回來。今天村裡發了一點事情,她在村委會打電話呢。”
以前家裡都是錢淑芬迎來送往,現在她被趙晨陽傷了心躲在屋裡不肯出來,趙伯文隻得努力撐起一家之主的模樣,端茶倒水,安排趙仲武去叫趙向晚回來。
錢淑芬與趙二福在裡屋聽得清清楚楚,但一點也不想出去。
嬌養了十年、處心積慮送到城裡享福的親生女兒趙晨陽,絕情地拒絕了他們,毫不猶豫地跟著趙青雲離開,這對他們是致命的打擊。
他們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承認,掏心掏肺為了趙晨陽,到頭來卻養了一頭白眼狼。
他們更不願意承認,處處打壓、苛待的趙向晚,莫名其妙地成長起來,成為一個連趙青雲都想討好的厲害人。
村裡人罵他們喪良心,兒子怪他們欠考量,將來向晚出嫁他們一分錢彩禮收不到,過完年還得掏錢出力為三妹子蓋間屋。
弄到現在裡外不是人,錢淑芬想死的心都有。
報應啊,真是報應!
錢淑芬腦袋上裹了條毛巾,躺在被窩裡哼哼唧唧,趙二福坐在床榻板上抽旱煙,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堂屋裡人來人往,不管是討論瑤妹子被拐,還是季錦茂上門,他倆都沒有放在心上。
反正季錦茂找的是趙向晚,和他們又有什麼關係?這麼一想,錢淑芬、趙二福連麵都不想露。
季錦茂指揮司機將大包小包提到堂屋放好,笑著說:“今天是小年,我特地帶兒子過來拜個早年。按老禮呢,應該是上午過來,但因為準備禮物花了點時間,再加上路況不熟悉,邊走邊問,所以到得晚了。”
遠來是客,季錦茂的解釋讓趙伯文放下心裡那一分不滿,客氣地回應:“你們路上辛苦了,請坐請坐。帶這麼多東西……”
一句話沒有說完,趙伯文的目光被季錦茂不斷拿上來的禮物閃瞎了眼。
禮物擺在堂屋,把一個角落塞得滿滿當當。從來沒有見過的新奇水果,包裝精美的煙酒、堅果、餅乾,用高檔木盒裝著的麵料、服裝,幾個港城金鋪專用的紅色紙袋,裡麵裝著的隻怕是昂貴的黃金首飾!
趙伯文額頭有些冒汗。
哪怕是做大官的趙青雲,上門認親都沒有帶這麼貴重的禮物,季錦茂送這麼多東西過來,到底是什麼意思?趙向晚從哪裡認得這樣大方的有錢人?
季錦茂看出來趙伯文的不自在,笑著解釋:“趙向晚是我兒子季昭的救命恩人,這些隻是我們的一點小小心意,謝謝你們把趙向晚培養得那麼優秀。”
趙伯文聽他誇趙向晚,自豪感頓生,笑容滿麵:“向晚在家裡排行老三,我們都叫她三妹子。她從小就喜歡讀書,是我們村裡這幾年唯一一個考上大學的呢。”
一來二去,季錦茂成功地讓趙伯文放下戒心,兩人愉快地交流。
季昭坐在竹椅上,長腿規規矩矩地屈在身前,安靜傾聽,一言不發。他模樣實在生得好,皮膚白得像細瓷,頭發眼睛黑得像墨玉,漂亮得不似真人。趙伯文說話的時候不自覺地放低了聲音,就怕呼吸聲大了把他給吹跑了、暖化了。
等到趙向晚回來,趙伯文如釋重負:“三妹子,你終於來了。”
季昭站了起來。
他個子高,穿一件長款淺灰大衣更顯得身材修長挺拔,再加上容貌出眾,站在那裡真是讓老屋蓬蓽生輝。
趙向晚微笑:“你來了?”
季昭點了點頭,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專注地看著她,仿佛在說:這麼久沒看到你,你到哪裡去了?
一步步走近,季昭心中世界再一次展現在趙向晚腦海中。
曠野上方多了一抹淺淺的陽光,柔和的米黃讓整個畫麵多了暖意。雲雀站在樹枝之上,啾啾地叫著,歪著腦袋盯著那道陽光。
陽光安靜地灑在雲雀頭頂,畫麵溫馨而寧靜。
看到這隻小雲雀,趙向晚的嘴角漸漸上揚。
有了陽光,雪就會化,小草也該冒出頭了。
【你不在,太陽就不會出來。】
季昭的聲音裡帶著淡淡的委屈。
趙向晚說:“你可以畫一個太陽。”
【畫出來的太陽不會發光。】
季昭往前走了一步,與趙向晚隻一臂之隔,像那隻雲雀一樣微微歪頭,優美的下頜線在喉結處突起,再收自胸骨窩。
喉嚨是一個人的命門,隻有麵對充分信任的人才會展露這個部位。因此歪頭傳遞出一種順從的態度,還有絕對的信任。
——意識到這一點時,趙向晚的心口暖暖的。
季昭眼裡有笑意,整個人似乎活了過來。看到這個畫麵,季錦茂終於放下心來,咧開嘴笑得歡樂無比:“趙向晚,你一回家,季昭沒人說話有些孤單,所以就帶他過來了。”
趙向晚笑了笑,態度沉靜。
季錦茂越看她越喜歡,笑得像個彌勒佛:“見到你就好,見到你就好,你跟季昭說幾句話,讓他在家安心待著,等你開學回星市就能再見麵了。”
確認過眼前人是趙向晚之後,季昭便坐回竹椅,像在市局上班一樣,看似相隔甚遠,但卻注意力高度集中,隨時聽候她的指令。
季昭的模樣讓趙伯文、趙仲武內心犯起了嘀咕。
這個年青人到底是怎麼回事?要說喜歡趙向晚吧,眼神清澈,一絲邪念也沒有,招呼不打就坐了回去;要說不喜歡趙向晚吧,見到她之後眉眼帶笑,高冷氣場消失不見。
趙向晚很習慣與季昭的這種相處模式,輕聲道:“出太陽的時候飛一飛,陰天了就在窩裡歇一歇。”
季昭聽懂了,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門外趙長興扯開嗓子喊:“趙向晚,趙向晚,市局那邊回電話,已經聯係好了,我們可以出發了!”
趙向晚快步走出屋和趙長興商量。
“有沒有瑤妹子的照片?”
“有有有,剛剛長庚找了幾張。”
趙向晚接過趙長興遞過來的照片,眼眸暗了暗。
趙長興也在一旁歎氣:“照片就這幾張。隻是臉太小,不知道認不認得出來。”
趙向晚搖頭:“難。”
農村人很少照相,隻有特彆重要的時候才會鄭重其事地到縣城照相館拍照。趙長庚剛剛翻箱倒櫃找出來的全家合影中,趙清瑤的臉隻有兩厘米大小,根本看不清臉。
唯一的兩張半寸小照,分彆是初中、高中畢業時學校組織拍的證件照,一張麵相稚嫩,另一張表情呆板。
想要靠這幾張小小照片,從從茫茫人海裡把趙清瑤找出來,難度太大。
季昭耳朵尖,聽到趙向晚說話,忽然插了一句話進來。
【我來畫】
趙向晚心中一喜,對啊,這不是現成的畫像師嗎?
趙向晚對季昭畫像的本事非常認可,超寫實派天才畫家,能夠根據酒店服務員口述還原趙青雲的肖像,現在有照片參考、有這麼多親人描述,畫一幅還原度高的趙清瑤麵容小像絕對不是問題。
將照片送到季昭麵前,趙向晚問:“你的畫夾呢?”
季昭轉頭看向季錦茂,一雙眸子亮閃閃的。
季錦茂最服兒子這個表情,立馬屁顛顛地回車裡拿過來畫夾、素描紙和炭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