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結束, 趙向晚返校,收到固寧鎮派出所寄到學校的感謝信,外加星市公安局對她寒假實習給出的“優秀”成績。
重回學校, 趙向晚沉下心來將翁萍芳、趙清瑤這兩件案子中自己的體會記錄下來, 在周巧秀的指導下寫了一篇小論文,題目為《微表情理論在案件偵破中的應用初探》,投往國內期刊。
大一學生嘗試寫論文,還是很有難度的。趙向晚幾乎把所有的空餘時間都泡在圖書館, 寫到五月終於完成, 晚上來到周巧秀家交稿, 還沒聊上幾句,房門一響,許嵩嶺推門而入。
趙向晚很長時間沒有見過許隊,看他表情嚴肅, 眉心擰成了一條線, 心中一凜:“怎麼了?”
許嵩嶺聽妻子說過趙向晚最近在忙論文,一直沒有打擾她。今天難得她主動詢問, 便將最近讓他頭痛的案件說了出來。
星市最近接連發現幾起凶殺案, 遇害者全是開私家車的司機。
第一具屍體今年二月初在水塘被發現,屍體頭部有十幾處傷痕,背部也有不同程度的刀傷。死者是一個開的士的司機, 駕駛的汽車沒有找到。
第二具被發現的屍體則是被勒死, 在一家果園荒地被發現, 是一個生意人,他駕駛的藍色日係小轎沒隨之丟失。
三月底,又一具屍體在城東落霞山出現,是省委小車班的一名司機, 駕駛的那輛國產轎車丟失,曾遭受毆打,耳膜穿孔、肋骨斷裂、脾臟出血而亡,傷痕累累。
一時之間,星市司機人人自危,都害怕哪一天被人殺了,拋屍荒野。有人說是尋仇,有人說是劫財,還有人說是冤鬼索命,眾說紛紜,市局高度重視,組織專案組,許嵩嶺全權負責,並勒令一個月內破案,壓力很大。
聽到這裡,趙向晚問:“有線索嗎?”
許嵩嶺搖頭歎氣:“沒有。目前一點頭緒也沒有。被害司機的社會關係都查過,沒有可疑的地方。”
麵對這樣的情況,趙向晚也束手無策。她有讀心術,但隻針對活人,沒辦法讓屍體說話。如果連許隊都沒找出嫌疑人,那她也幫不上什麼忙。
許嵩嶺問她:“論文寫完了?”
趙向晚點頭。
“最近課多嗎?”
“還好。周四下午之後就沒課了。”
“那……回重案組繼續實習吧?我讓市局打個證明,幫你請假。”
趙向晚思考片刻:“好!”
許嵩嶺終於笑了起來,臉上陰雲一掃而空:“有你這個福將的加入,我感覺破案有望。”
趙向晚:“我那套理論,其實也就是在審訊過程中有用。刑偵這一塊,我還是門外漢。”
許嵩嶺擺擺手:“不要緊,你隻管放手去做,我幫你撐場子。把你引進重案組,好歹也算是你師父,偵查技術嘛……我教你。”
就這樣,趙向晚周四下午來到市局重案一組辦公室。
一進辦公室,大家全都歡呼起來。
“趙向晚,你可來了!”
“你不來,連季昭也不來上班,好無聊。”
“可不是?連食堂飯菜都變得不好吃了。”
趙向晚左右看看,這才發現角落那張季昭慣常坐著的桌子空落落的,文件櫃上的綠蘿有些泛黃。
趙向晚搖搖頭,嘴角上揚。
季昭這個刑偵畫像師沒有編製,不受市局的組織紀律約束,有一搭沒一搭地來上班。估計是看自己沒來,無人交流,便窩在家中畫室繪畫去了。
許嵩嶺正式宣布:“從今天開始,每個周四的下午到周日,兩天半的時間,趙向晚都會來我們這裡實習,大家歡迎!”
掌聲雷動。
最歡喜的要屬朱飛鵬,他飛快地竄到電話機旁,大聲道:“我來給季昭打電話,他要是知道你過來,一定會來上班。他一來,四季大酒店的大廚也會來,晚上就能吃到胭脂鴨脯飯!”
季錦茂是個生意人,開源節流四個字深深刻在他骨子裡。趙向晚、季昭長期間不來市局,原本送到食堂的兩個大廚也回了四季大酒店。現在既然趙向晚回來實習,季昭肯定也會來上班,到時候還愁大廚不來?
何明玉笑得合不攏嘴:“我要吃鹵肉飯。”
“豬腳飯!”
“叉燒飯!”
“紅燒肉、紅燒肉——”
笑聲裡,一直精神繃得很緊的重案組成員仿佛被注入活力,全都興奮起來。這段時間司機被殺案一點頭緒都沒有,每天不停地外出排查,兩條腿都走斷了,可是一點有用的線索都沒有。上麵再一施壓,那種挫敗感簡直太難受了。
現在趙向晚一回來,深知她本事的重案一組成員仿佛看到勝利的曙光。
許嵩嶺馬上開始指揮:“何明玉,你把案件過程詳細介紹給趙向晚。趙向晚,你先熟悉一下案宗,看看還有什麼遺漏的信息。朱飛鵬,你讓季昭明天到局裡來,看能不能把現場還原。”
九十年代私家車擁有量低,被殺的司機都是星市有錢人,接連兩人被殺、轎車失蹤,這個案件的社會影響非常惡劣。上頭下了死命令,要求五月二十日之前偵破案件,整個重案組天天加班。
一個一個的死者家庭成員、同事、朋友、生意夥伴等社會關係都要梳理,拋屍點附近的商鋪、住戶都要調查,如此大的工作量讓眾人忙得喘不上氣來。趙向晚的加入無疑給大家增添了莫名的動力與信心。
季錦茂接到電話,聽說趙向晚終於結束閉關寫論文的階段,準備到市局實習,樂嗬嗬地對朱飛鵬說:“我馬上和季昭說,明天上午準時報到。”
朱飛鵬現在和季錦茂比較熟了,開著玩笑:“記得把範大廚帶過來啊。”
季錦茂爽快應承:“好!”
趙向晚曾經說過“出太陽的時候飛一飛,陰天了就在窩裡歇一歇。”這句話讓季昭最近安心在畫室畫畫,雖然沉默但狀態良好,偶爾也會和家人互動,季錦茂內心對趙向晚充滿感激。現在聽說她回市局,馬上就能讓季昭與她相見,心情好得飛起,彆說隻是把酒店範大廚帶過去,就算把酒店後廚搬到市局都沒問題。
許嵩嶺安排好一切之後,重案組成員開始複盤這段時間的調查結果。
三名死者死狀淒慘,死法不同。
一名三十多歲的士司機、一名四十多歲的生意人、一名二十來歲的單位專職司機,年齡不同、身份各異,唯一相同的點在於所開的轎車都是九成新,且在死後車輛隨之消失。
趙向晚問:“三案並一,原因是什麼?”她邏輯思維縝密,迅速找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何明玉回答:“都是司機,雖然致死原因不同,但身體的傷痕包括有刀傷、棍傷、鈍器擊打、繩索勒痕,都顯示他們生前遭受毆打,經法醫判斷,動手的人至少有四人。再加上轎車追查不到,可能改裝之後賣到外地,同樣需要人手。團夥作案。手法相同,應該是同一夥人所為,所以並案調查。”
趙向晚點點頭:“團夥作案,求財?”
“從目前掌握的證據來看,應該是團夥作案,將司機騙至某處控製住,再毆打至死,賣車求財。”
朱飛鵬放下電話,在一旁插話:“也有可能賣車隻是順便。”
趙向晚看向他,眼中帶著疑惑。
朱飛鵬說:“如果是個報複社會的團夥呢?也許他們憎恨開車的人,選擇落單司機下手。如果隻是求財,沒必要虐殺司機至死。”
何明玉不同意他的觀點,反駁道:“作案團夥害怕司機報警,所以殺人滅口,不一定是憎恨有錢人、或者開車的人。”
團夥作案,基本能夠確定。
現在的關鍵點,是尋找到一個突破口。
——對方如何篩選對象,用什麼方法上車?
出租車司機停車載客正常,但第二名死者開的是私家車,第三名死者開的是公家用車,為什麼會停車?設置路障、製造車禍、強行攔路……還是其他方法?
趙向晚的目光落在第三名死者的社會關係調查結果上。
王德堂,二十七歲,已婚,省委小車班專職司機,死前最後一個見過他的人,是魏美華。
據小車班的人說,趙青雲申請用車,王德堂下午三點在省委接了他,前往參加市建委組織的研討會,並要求九點接他回大院。
王德堂到了晚上八點時分,正準備出發,卻被魏美華攔住,要求順路送她去附近的一家美容院。王德堂是省委專職司機,按理他的服務對象隻能是省委領導,不應該接送魏美華。可是一來的確順路,二來魏美華是趙青雲的妻子,他隻是一個小司機,不好拒絕。
於是,晚上八點,王德堂載著魏美華順著發展大道往北而去,大約二十分鐘時間左右將她送到地方。然後右轉沿著團結大道向西,準備前往建委招待所去接趙青雲。按照正常車速,從美容院到招待所最多隻需要十分鐘左右時間。
到了九點,趙青雲站在建委招待所門口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有點煩躁,索性叫了輛出租車回到家。第二天,趙青雲到小車班表達不滿,卻了解到王德堂一夜未歸,車輛也沒有還回來。
再過一天,王德堂與轎車莫名消失,省委保衛處感覺不對,選擇報警。
等到幾天後王德堂的屍體在一處山坳被發現,魏美華與趙青雲便成為了省委八卦的漩渦中心。
“魏美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不會是和小王司機勾搭在一起了吧?不然乾嘛晚上送她去美容院?”
“上一回趙青雲被帶到市局調查,雖說沒有殺人,可是作為堂堂一個副秘書長,竟然和咖啡廳的服務員鬼混,影響非常不好,要不是他有個好丈人,早就黨內處分了。不會是他老婆恨他在外麵找女人,所以也和司機勾搭了吧?”
“你們說,會不會是趙青雲發現魏美華出軌,所以一咬牙把王德堂給殺了吧?反正現在市裡被殺鬨得沸沸揚揚,正好可以甩鍋。”
“嗯嗯嗯,有可能!這個趙青雲啊,以前覺得他內斂低調,見誰都是客客氣氣的,原本以為是個不錯的人。沒想到啊……這人心真狠!”
看著卷宗上詳細記錄的話,趙向晚眉毛微皺。趙青雲在乎仕途,愛惜羽毛,按理說不會殺人。魏美華愛慕虛榮、眼高於頂,即使想報複趙青雲也不至於出軌年輕司機。
這兩人雖然不是好父母,但殺人毀車?代價太大,可能性很低。
朱飛鵬湊過來,“哈!”了一聲,“這回咱們倒是見到了熟人!這個趙青雲、魏美華像是和我們重案組結仇了一樣,去年年底來了一回,今年年初又來一回。”
趙向晚抬眸看了許嵩嶺一眼。
許嵩嶺在朱飛鵬後腦拍了一記,沉聲道:“就你話多!不是問清楚了嗎?魏美華十點左右打車、趙青雲九點多打車,前後腳回的省委大院,出租車司機、省委大院門衛師傅都能做證,這兩人沒有作案時間與動機。”
趙向晚問:“司機八點二十將魏美華送到美容院,按理應該從發展大道轉團結大道,再過三個路口到達建委招待所,九點接趙青雲回來。他有任務在身,為什麼會失蹤?”
何明玉回答:“是啊,這一點很奇怪。8:20到9:00之間隻有四十分鐘,如果是劫財,是什麼樣的人,能讓一個有工作任務在身的司機,在大馬路上停下車來?”
趙向晚繼續問:“沿路問過附近店鋪嗎?有沒有發現可疑的人或者事?”
何明玉搖頭:“沒有。”
“王德堂的妻子呢?”
“他妻子在省機械廠當臨時工,懷孕七個多月,夫妻感情挺好。”
趙向晚再問了一些問題,重案組的人都一一解答。案件發生之後,大家做了很多細致繁瑣的調查工作,可是什麼頭緒都沒有,難怪許隊頭痛。
趙向晚忽然想起一件事:“魏美華為什麼晚上八點去美容院?她在路上和王德堂說了些什麼?”
何明玉道:“這個問題我們也問過,魏美華說她白天要上班,隻有晚上有空。將兒子安排好之後,便和周荊容約了一起去這個辦了卡的美容院消費。上了年紀的女人嘛,總會有容貌焦慮。至於路上……魏美華說她坐後排,隻簡單寒暄了幾句,沒什麼異常。”
趙向晚覺得有必要見見魏美華。
從案宗來看,王德堂是個老實的農村小夥,因為做事周到、謹言慎行,在小車班很受領導們歡迎。他平時接到出車任務時都會檢查好油表、提前定好路線,提前十五分鐘到達等待。
他開車經過的路段路燈很亮,交通順暢,案發時間沒有發生車禍或紛爭,設置路障、製造車禍的可能性低,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讓為人規矩、著急在8:45到達建委招待所的王德堂停下,讓陌生人上車?
“你上車之後,王德堂狀態怎樣?”
在省機械廠行政樓會議室見到趙向晚,聽她冷著臉問出這句話,魏美華心裡五味雜陳。眼前這個和趙青雲長得有七分相像的女孩子,是自己的親骨肉。可是她現在穿著製服坐在對麵,眼中半點溫情都沒有。
1992年的春節,魏美華與趙青雲過得很不愉快。翁萍芳一案之後,趙青雲在省委威信大減,雖然沒有開除黨籍,但被降職並外派深市,遠離權力中心,從此仕途無望。魏美華雖然還在省機械廠辦公室上班,但明顯感覺到領導對她的挑剔增多,再不可能像以前那樣上班時間打麻將、混日子。
不知道為什麼,魏美華對趙向晚總有一分敵意,總覺得自從遇到趙向晚之後便事事不順。
“挺正常的,和平時沒有區彆。”魏美華木木地回答著問題。因為小王司機的死,她前前後後已經接受過五次問詢,這些問題她都能背出來。
【狀態怎麼樣?能怎麼樣?二十幾歲的精壯小夥子,走到哪裡不受歡迎?當年的趙青雲也是這樣,看到我的時候有些靦腆,一雙鳳眼漂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一樣,讓人一見傾心。】
趙向晚捕捉到了一絲異樣,放下手中筆錄本:“記得他當時穿的是什麼嗎?”
魏美華愣了一下,老老實實回答:“白襯衫、黑色夾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