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廣強何曾體驗過這樣的風雅之事?輕啜一口茶中熱茶,笑著搖頭:“這日子過的,舒坦。”
許嵩嶺是個工作狂,一聽趙向晚要問季錦茂問題,就知道是關於費家劫案的調查,他從包裡拿出一個本子扔給高廣強:“今天向晚問問題,你來做筆錄。也讓小年輕們學習學習,看看老同誌的筆錄有多優秀!”
“許隊,你可真會使喚人啊。”高廣強假意哀嚎,實則高興,接過本子,從上衣口袋拿出鋼筆。到了他這個年齡,筆錄這類小活已經很少做,還真有點懷念。
朱飛鵬與何明玉同時上前,伸手要拿筆錄本:“老高,哪能讓你寫啊,我來,我來。”
高廣強抱著筆錄本不肯放:“你們莫跟我搶。我讓你們看看,老同誌的筆錄是什麼牌麵。”高廣強寫得一手工整漂亮的鋼筆字,剛開始當警察的時候筆錄都歸他負責,這一點他頗為自傲。
就這樣,好好的茶藝室,變成了重案組的工作室。
一部分人站在高廣強身後學習怎麼做筆錄,另一部分坐在趙向晚身旁,聽她要和季錦茂問些什麼問題。
趙向晚問:“費永柏夫妻感情如何?”
季錦茂思索片刻:“挺好的,夫唱婦隨。”
趙向晚:“夫唱婦隨的意思,是費永柏的家庭地位更高?”
季錦茂沒想到趙向晚如此靈慧,點頭道:“是。老費決定的事情,屈薇歌反對無效。不過屈薇歌性格還算好,有時候事情都聽他的。”
趙向晚:“兩人有過什麼重大分歧嗎?”
季錦茂想了想:“三年前吧,他們夫妻曾經有過一回大的爭吵,屈薇歌在我家住了幾天,後來老費過來說了半天好話才把她接回家。丹楓和屈薇歌是好友,但屈薇歌也沒有具體說,隻是哭,罵老費不是個好東西。”
季錦茂是生意人、費永柏是音樂家,完全不是一類人。隻因為洛丹楓與屈薇歌同為畫家,又是閨蜜,兩家走得近,這才慢慢親近起來。因此對於費家的家務事,季錦茂了解得並不深入。
趙向晚繼續問:“費永柏重男輕女嗎?”
季錦茂連連擺手:“不不不,老費是留過洋的人,思想開放得很,他不僅不重男輕女,反過來還有點重女輕男。他對思琴關愛有加,對思章倒是很隨意,沒那麼寵愛。”
這就有點令人費解了。
趙向晚從見到費思琴的第一眼,就有一種感覺——這個女孩過於冷靜、過於沉穩了一些,頗有點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淡定自若。
這不正常。
即使是朱飛鵬說的解離狀態,也是有跡可循的。解離狀態的人會失去現實感、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因此眼神會有些發直,反應速度變慢。可是今天下等見到費思琴的時候,她會哭會急會奔跑,模樣看上去楚楚可憐,不像是精神狀態不正常的樣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
趙向晚懷疑費家劫案與費思琴有關,可能是賊喊捉賊,也可能是自導自演了一出戲。
先前趙向晚以為,是費家重男輕女令思琴心生不滿,可是沒想到,費永柏非常寵愛她。
一個受寵的女孩,為什麼會反噬父母?難道是自己想錯了?
趙向晚想了想,繼續詢問:“費永柏對費思琴的教育是不是非常嚴苛?”
這個問題,季錦茂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食指在茶桌上輕輕敲了幾下,斟酌了一下用辭。
“應該算是很嚴格吧。老費雖然疼愛女兒,但要求也很嚴格,對她的言行舉止、接人待物都管得很多。我沒有女兒,不知道這樣對不對,隻是老話說得好,嚴是愛、鬆是害,是不是?”
趙向晚有了一個新的想法,追問道:“能不能舉個例子呢?到底有多嚴?”
季錦茂說:“老費從不允許女兒和同學外出玩耍,一般孩子暑假都會和好朋友約著一起看看電影、坐坐冰室,寒假去溜冰、打雪仗,可是費思琴好像從來沒有過,她如果出門,衣服儀容都有要求,一點不對就會要求回去換,而且費永柏夫妻倆會送出去、接回來,生怕有半點閃失。”
說到這裡,季錦茂搖了搖頭:“丹楓曾經勸過屈薇歌,讓她輕鬆一點,給孩子一點自由空間,但屈薇歌總說什麼生女兒就是頭頂一碗水,戰戰兢兢,直到嫁出去那一天,才會放心咧。”
眾人將目光投向許嵩嶺和劉良駒,這兩人生的都是女兒,不知道是不是也會有同樣的煩惱。
許嵩嶺瞪大了眼睛:“女兒肯定得盯著點,小時候擔心拐賣兒童的,長大了擔心被男人騙,真的是要等到她出嫁之後才能安心一點。不對!出嫁了也不能掉以輕心,誰知道女婿是不是人麵獸心的壞種?總之一句話,我家女兒,我肯定也會帶得謹慎小心。”
劉良駒站起身,隔著茶桌與許嵩嶺握了握手,頗有點英雄所見略同的惺惺相惜之感:“許隊,你說得太對了!我對閨女劉栗子那可是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人都是女兒是爸爸的小棉襖,我每天工作再累,隻要回家抱抱小栗子,什麼苦什麼累都忘記了。以後小栗子上學,我肯定要接送到位,免得她被人欺負了。”
好吧,這是兩個女兒奴。
趙向晚問:“如果費思琴私自外出,會不會挨打?”
季錦茂瞪大了眼睛:“挨打?不可能、不可能。我們這樣的家庭,都舍不得打孩子,有什麼事就好好教育嘛,做什麼要打孩子。”
趙向晚看了一眼季昭。
季錦茂反應迅速:“季昭從小到大,我一根手指頭都沒有動過。”如果季昭是正常孩子,或許會因為調皮小小地拍幾下屁股,但他一生下來就與旁的孩子不一樣,季錦茂感覺愧對兒子,總覺得是洛丹楓懷孕時自己做了太多好吃的,胎兒太大導致難產,這才生下個有自閉症的兒子出來。
聽到季錦茂的自責,趙向晚眼眸暗了暗,季昭從小到大,一定費了父母很多心血,才能養得這麼好、這麼單純。
從大家的討論,趙向晚算是聽出來了,大多數人都覺得費永柏這種過分嚴厲的教育沒有問題,都是為了費思琴好。但至於費思琴會不會感恩,會不會領情,那隻有見到她了才知道。
趙向晚問:“費家對兒子費思章並不嬌慣,但明顯費思章更聰明優秀,費思琴有沒有嫉妒?”
嫉妒,是七宗罪之一。
因為嫉妒而引發犯罪,並不少見。
季錦茂搖搖頭:“費思章聰明優秀是沒錯,但這孩子的第一分收獲都是辛苦努力得來的。彆的孩子在外麵玩,他在家裡練琴;彆的孩子吵著買玩具,他拿著畫筆學畫畫。思章這孩子,是我見過少有的既聰明又勤奮的孩子,可惜……”
一想到醫院裡被白布蒙住全身的小小身體,季錦茂難掩悲傷情緒:“思琴是他姐姐,思章很喜歡她,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送給她,姐弟倆感情挺好的。嫉妒?我覺得應該不至於。”
沒有重男輕女、沒有嫉妒,夫妻雖然嚴格但也都是為了女孩子的安全——費思琴有什麼理由殘害家人?
想到剛才季錦茂內心嘀咕的那句“拔苗助長”,趙向晚問道:“是不是費思琴學習能力比較差,或者說比較笨,所以父母怎麼教都教不好?按理說父母都是大學老師,懂教育、藝術素養高,又用心培養,這樣的家庭背景與生長環境下,費思琴應該非常優秀,不至於考不上大學吧?”
季錦茂其實並不太想背後議論人是非長短,但因為是趙向晚的詢問,他不得不和盤托出。
“我這樣說,不知道是不是對的,也許不中肯,隻能代表我個人的意見。我曾經在家裡和丹楓討論過,思琴這個孩子藝術天分不夠,不如尊重她的意願,讓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不知道為什麼老費非常執著,非要讓思琴學手風琴,要她繼承自己的衣缽。我見過思琴一邊哭一邊練的場景,老費隻要一教她學琴,態度就變得特彆嚴厲,甚至是嚴苛,錯一點就要打手心。所以思琴內心特彆抗拒學琴,到後來琴沒學好,文化課也沒學好,挺可惜的。”
趙向晚問完了自己想知道的,轉頭看向許嵩嶺:“許隊,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許嵩嶺接著問了幾個例行問題,最後站起身告辭。
季錦茂畢竟隻是費永柏的朋友,了解得並不深入。要抓到搶劫犯,還需要明天與費思琴見一見,她才是第一目擊者。
從酒店出來,夜色已深,吹來的晚風裡帶著絲絲涼意。
站在酒店門口,許嵩嶺交代大家:“這個案件還沒有到我們手上,先彆著急,等我明天去局裡溝通一下再開展調查。”
眾人都應了聲:“是!”
看著夜色裡一張張精神百倍的麵龐,許嵩嶺很欣慰,對朱飛鵬說:“今天你請了客,從此你和明玉就算是正式建立戀愛關係,希望你們處理好感情與工作的關係。”
何明玉羞紅了臉:“是。”
朱飛鵬咧開嘴笑:“放心吧,許隊,我和明玉還和以前一樣,做工作的好搭檔。”
朱飛鵬說到做到,第二天等到許嵩嶺順利將費家搶劫案接過來,便與何明玉、趙向晚一起,前往五福路派出所了解情況。
黃毅知道重案一組要接手此案,頓時來了精神,將昨天的報警記錄拿出來,向三人介紹情況。
“2:06分,我們接到報警電話,是費思琴打來的。她說家裡闖進來三個人,執刀砍殺了她的家人。”
趙向晚接過報警記錄,從電話錄音裡聽到了費思琴與警方的對話。
“你好,我需要幫助,有人闖進了我家。”
“你叫什麼名字?”
“費思琴。”
“你住在哪裡?”
“湘省音樂學院三區2棟302。”
“你情況怎麼樣?”
“我手受傷了。他們已經走了,我爸媽、弟弟都被砍傷了,我好怕,你們快來!”
費思琴在電話裡的聲音,一開始很平靜,一絲顫抖都沒有,到後來,明顯有了哭腔,顯然是真的害怕起來。
朱飛鵬與何明玉聽完錄音,歎了一口氣。
黃毅介紹道:“我們這邊問清楚情況與地址之後,五分鐘之內就出了警,到達音樂學院宿舍區的時候,救護車正好趕到,於是警車和救護車一起往最近的三醫院跑。在門診大廳還見到了何警官和向晚師妹,說了兩句話。當時情況緊急,我們也想儘量救下費教授與屈教授,可是……”
何明玉問:“你們趕到音樂學院三區2棟302之後,費思琴已經把門打開了嗎?”
黃毅點頭:“是的,救護車幾乎和我們幾乎同時到達,居民樓下已經聚了很多人,我們一起衝上樓,費思琴開了門。”
何明玉問:“當時費思琴狀態怎麼樣?”
黃毅努力回憶:“一進門,撲麵而來的一股血腥味,還有一種情.欲過後的麝香味,費思琴穿一件無袖修身的紅色連衣裙,臉色蒼白,雙手刀痕橫七豎八的,還在向下滴血,看著有點嚇人。”
何明玉繼續問:“她穿了什麼鞋子?”
黃毅想了半天:“我剛進去的時候,她打著赤腳站在玄關位置,我和我師父,還有救護人員一起進門,先從主臥室床上把費教授、屈教授抬上擔架,再從次臥室的門口把費思章抬上擔架,緊急送往醫院。費思琴受傷較輕,但身上的傷口也需要處理,再加上她牽掛家裡人,於是跟著救護車一起去了醫院。我們封鎖了現場之後,留下兩名同事在現場取證,我和師父則跟著到醫院進一步了解情況。”
何明玉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她穿了什麼鞋子?”
黃毅“哦”了一聲,“哦,鞋子。我記得她出門之前蹲下來穿鞋子,然後跟著擔架一起下去,我當時還想,這姑娘真是冷靜,完全不像是個剛剛被人強了的受害者。”
朱飛鵬一邊記錄,一邊插了句話:“你還記得,一進門的時候和費思琴說了什麼嗎?”
黃毅當刑警這麼多年,經驗相對還是豐富的。他重複著和費思琴的對話,無外乎是你就是報警人?發生了什麼?現場在哪裡?這類問題。
“費思琴這個姑娘是真的很冷靜,清晰而簡潔地回答了所有問題,她還知道要保護現場,什麼都沒有挪動。我記得主臥室有翻動的痕跡,床頭櫃被撬開,應該有財物丟失。”
“房門有撬開痕跡嗎?”
“沒有。”
“為什麼?”
“關於這個問題,我也詢問過費思琴,她也不知道。她說今天中午最後一個回家的是弟弟,有可能是他忘記關門了。”
“現在費思琴身體狀況怎樣?”
“她身上的刀傷傷口不深,自訴發生過性.行為。昨晚她一直在醫院,醫生擔心她受刺激太深精神會有問題,注射了少量鎮靜劑。今天我們派出所的人打算過去詢問案件詳情,正好你們來了,那就辛苦你們了。”
聽到這裡,趙向晚問了一個問題:“費思琴有沒有說清楚,入室搶劫的人有幾個?是否露臉?”
黃毅點頭:“她說是三個男人,都很壯實,凶神惡煞的,露著臉,似乎一點也不擔心被發現。我們猜測應該是慣犯,真是膽大包天!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闖進大學校園裡作案。”
三個男人,露臉,被費思琴看到了卻沒有滅口,這就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