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向晚懂人性。
嫉妒心理,存在於人類的潛意識。看到彆人比自己強,心理產生不服氣的情緒,就會產生一種憤怒、怨恨的情緒。
如何消除嫉妒心理?
第一,亮出弱點。
寧清凝看到季昭性格內向,不願意與人交流,受製於一個小姑娘,事業難得有大的發展,不由自主開始同情季昭。隻要他開始同情,嫉妒情緒自然就消散了。
第二,拉開差距。
兩人差距越大,嫉妒心理越強,但如果達到某個極值,拍馬也追趕不上時,對方自然就懶得嫉妒:反正也比不過,嫉妒有用嗎?
姐妹倆長相一般的可能會嫉妒長得漂亮的那一個,但卻不會嫉妒銀幕上豔光四射的電影明星。
同學之間成績差的可能會嫉妒成績優秀的,但卻對傳說中十三歲考進天才少年班的人產生不了一絲嫉妒之心。
天才畫家成為刑偵畫像師,對於寧清凝這樣一個非科班出身的人而言,完全是全方位碾壓。寧清凝現在隻有仰望,隻有驚歎,卻一絲嫉妒、不滿都沒有。
接下來,趙向晚要做的,是建立寧清凝的自信。
這個世界那麼大,刑偵案件那麼多,畫像難道全靠季昭一人?不可能的!必須要扶持起來更多的刑偵畫像師,不然今天季昭冒了尖,未來他會累到吐血。
一枝獨秀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嘛,是不是?
趙向晚笑了笑,態度誠懇地對寧清凝說:“寧警官,季昭有過目不忘的能力,觀察力極為敏銳;他母親是知名畫家,自小培養,有出色的繪畫根底;他雖然不能說話,但理解力出色,能將感性的文字轉換成畫麵。這樣的季昭,刑偵領域能尋出幾個?”
寧清凝聽得目眩神迷:“還幾個?絕無僅有!”
趙向晚道:“所以,他是無法複製的,他的刑偵畫像技法,旁人也學不會,是不是?”
寧清凝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過來,眼睛裡漸漸有了光亮:“對!”
趙向晚道:“您將人臉分成不同部位,並區分出不同類型,采取拚圖的方式構建出一張與嫌疑人相似度高達七、八分的人像,這種方法,是可以複製,也可以標準化、量產,是不是?”
未來如果像趙晨陽所說的那樣公安係統用電腦建立起什麼“數據庫”,這套拚圖方法將更加行之有效。
趙向晚的話語似春風拂過寧清凝有些鬱悶的心,那股受挫感一掃而空,哈哈一笑:“趙向晚,你說得對。”
趙向晚建議道:“趁著這幾天我們在京都,你們不妨多多交流,或許對您的事業有所幫助。咱們公安係統如果能有更多優秀的刑偵畫像師,那些作惡者將無處可逃,是不是?”
寧清凝激動起來:“太好了,太好了!正好我有一些疑問,可以請教一下季昭。”
趙向晚看一眼他的手,將季昭當時見到寧清凝時發現的問題說了出來:“季昭曾告訴我,說您食指、中指、虎口處有細微磨損,說明平時練習很多,不過執筆姿勢不太正確。”
寧清凝現在對季昭那是心服口服,連聲道:“是的是的,我畫畫執筆姿勢一直都是那樣。我是自學成才,雖然後來進藝術學院培訓了一年,但畢竟不是童子功,在學院的時候老師也說過我執筆姿勢不正確,隻是改不過來。走走走,我得趕緊向季昭學習。不然等你們離開,就學不著了。”
寧清凝正準備進屋向季昭請教,孫岫跑過來,大聲道:“老寧,秦隊通知開會,快來快來。”
特案特辦,現在整個西山區公安局全部配合10·17大案,也就是發生在1992年10月17日京都對外經貿大學主教學樓的聞倩語被殺案。
犯罪嫌疑人的畫像一出,整個市局都驚動了。
這可是首次,公安係統的刑偵畫像采用正、背、側三麵素描,外加全身動態速寫的360度全方位畫像。
協查畫像以正麵像為主,背麵、側麵、動態速寫則縮印之後與正麵像排版成一頁,這樣的協查畫像發出去,肯定會讓同行驚掉下巴。
畫像複印件一拿到,秦勇兵立刻通知重案一組開會,布置任務。
大家剛一坐下,秦勇兵便將畫像分發到每個人手裡。
除了孫岫、寧清凝早就見過,態度相對理智外,其餘幾個都完全坐不住了:“老寧,這是你畫的畫像?我的天,水平突飛猛進啊。”
寧清凝並不居功,欠了欠身,正準備說這是季昭所繪,卻被趙向晚打斷:“誰畫的,都不重要。我和季昭隻是過來觀摩實習,這一切都是西山區公安局的集體功勞。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儘快把畫像發下去,把嫌疑人抓捕歸案。”
寧清凝與孫岫交換了一個眼色,都從對方的眼神裡看出欽佩與欣賞。湘省公安廳送來的兩名實習生,有才、不居功、不自傲,真的很難得。
秦勇兵道:“對,我們現在要抓緊時間,發動所有公安乾警的力量,將畫像發出去。”
李寄建議:“秦隊,時間過去這麼久,嫌疑人恐怕早就離開京都,我們利用媒體的力量,在報紙發布懸賞令吧,局裡應該還有經費。畫像這麼逼真,隻要是熟悉他的人一定能認得出來。”
秦勇兵立刻同意了李寄的這個建議:“好,這一點你負責。”
範文光觀察了一下畫像:“嫌疑人似乎是剛剪過頭發,我帶人走訪大學附近的理發店,看能不能找出有用的線索來。”
秦勇兵點頭:“行,那老範你帶兩個人去查,要人的話,你找隔壁組。局長發了話,局裡所有人手歸我們重案一組調配。”
範文光“嗯”了一聲,拿起畫像看了又看,嘖嘖稱奇,“這畫像,真是絕了!我乾了這麼多年刑警,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排版。一大三小,什麼胎記、疤痕都一目了然,連鼻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嫌疑人底褲恨不得都要扒掉,哈哈。果然年輕人腦子就是靈活,創新。”
蕭海也對畫像很感興趣,仔細觀察之後,他給了一個推斷:“從這人的奔跑姿態來看,極有可能在軍隊受過訓練,是複員軍人、軍轉乾部、還是在編軍人,這些得了需要認真查。隻是這樣一來,範圍太大了。”
他略一思索,繼續分析:“從他那件泛白的軍綠色T恤來看,極有可能剛剛退伍的軍人,他來京都如果是打工,那一定在京都對外經貿大學附近,可以走訪附近工地詢問。這麼有特色的男人,應該很快就有人能夠認出來。如果他是來旅遊,也一定會住在學校附近,可以走訪附近旅館,尤其是18號退房離開的人,更要重點關注。”
趙向晚越聽越高興,內心一片火熱。
太好了!這裡的刑警都非常專業。趙晨陽曾經提供過模糊的線索——住在附近,外地打工人員,他們都已經想到!
隻有一條,趙晨陽曾提到凶手坐上了公交車,將聞倩語的書包、隨身聽、耳機、雨傘扔在某個樹林的亂草堆,目前還沒有人提到。
等到蕭海走訪這條線安排好人手後,歐陽鼎發言:“我帶人抓公交車這條線。我去隔壁組叫兩個人,一起拿著畫像詢問公交車站附近的商販、公交車司機與售票員,看能不能提供有用的信息。”
趙向晚問:“秦隊,蔣汀蘭曾經說過,聞倩語上晚自習的時候帶著書包,書包裡裝著課本、作業本、英語聽力測試卷以及筆盒,另外還有隨身聽、耳機等物。這些物品,現場都沒有發現,是不是?”
秦勇兵點頭:“對,現場沒有發現,可能被凶手扔掉了。”
孫岫舉手示意:“這條線我來負責。隻是過了幾天,學校垃圾恐怕都已經處理完了。隻能走一走附近幾個垃圾處理站,碰碰運氣。”
趙向晚問:“學校附近有沒有與公交車站靠近的隱蔽地方,比如樹林子、小巷子、垃圾堆?”
孫岫看了她一眼:“你怎麼問這個?”
趙向晚道:“我在想,凶手有沒有可能是用隨身聽砸昏聞倩語?那他逃跑之時可能會把隨身聽這些東西都塞進書包,匆匆帶出學校。這些東西就像個定時炸彈,他也不敢亂扔,有沒有可能一直帶上了公交車,然後下車之後找個隱蔽地方扔了?”
趙向晚剛才催眠馮兼烈的畫麵讓孫岫印象深刻,眼前這個鳳眼秀眉的姑娘給他一種沉靜、穩定的感覺,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跟隨。
聽到趙向晚的分析,孫岫取出一張京都地圖,鋪在乒乓球台上。所有人都湊近地圖,開始以京都經貿大學為起點,順著公交車線路開始搜尋。
圈出幾處可疑地塊之後,孫岫道:“我來走這條線吧。”
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重案一組的所有成員投入到全力以赴的登報懸賞、張貼協查畫像、走訪、調查、搜尋工作中。
趙向晚與季昭不熟悉京都地形,沒有跟著出去,便每天來找寧清凝,一邊討論刑偵畫像的技巧,一邊等消息。
原本趙向晚想著等到周六,再晚周日也得回學校,不然周巧秀老師得著急死。可是她沒想到,消息回來得這麼快!
孫岫立了大功。
他21號周三中午出發,開車順著公交線路前行,走過五站路,看到距離香庵路公交車站五百米左右,有一片樹林,便走了進去。
雜亂的草堆、樹枝底下,藏著一個書包。
孫屾心中一陣急跳,戴上手套,認真檢查書包,看到課本上“聞倩語”這三個字,立刻向上彙報。
搜索範圍再次縮小。
所有人開始在香庵路附近進行走訪,效率迅速得到提高。
22號周四。
範文光組:一家理發店的老板認出了畫像上的人,笑著說:“這不是溝哥嗎?上周剛在我這裡剪了個平頭,我還記得他後脖子上的那塊胎記,黑不溜秋,像個小蝌蚪。”
範文光立刻詢問:“他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在哪裡工作?”
理發店老板搖頭:“隻知道人人喊他溝哥,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就在前麵那個工地打工,水電工。聽說以前是乾工程兵的,不知道為什麼受了處分,就離開了部隊。”
水電工、工程兵、後頸胎記。
——都對上了!
範文光組立刻前往理發店老板所說的工地詢問。
工地項目經理一眼就認出了圖上的人:“是小緱(gou)啊,他犯了什麼事?”
範文光沒有解釋,問:“他叫什麼名字?”
項目經理說:“他的姓很奇怪,一開始我以為他姓侯,後來他寫給我看了才知道那個字念溝,小緱做事很利索,力氣又大,我還想著以後帶著他一起乾呢,沒想到他匆匆忙忙就走了,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範文光繼續問:“籍貫哪裡?去哪裡了?”
項目經理搖頭:“隻知道是Y省人,具體籍貫哪裡我也不知道。”
範文光問:“你們領款不需要身份證嗎?”
項目經理搖頭:“他來工地大約三個月,平時都是獨來獨往,工錢周結,拿現金。聽他那口氣,來京都也就是見識見識,他將來是要乾大事的人。”
詢問了一圈工地上的人,都說不知道他的名字。年長的人叫他小緱,年輕的人叫他溝哥,他不愛說話,住在工棚裡,很有生活規律,愛乾淨。
範文光搜查他曾經居住過的工棚,提取刷牙杯上的指紋,回到市局之後,痕檢科連夜進行指紋對比,可以確認這個小緱就是嫌疑人!
西山區公安局上下一片振奮。
緱姓是極為罕見的姓氏,全華國不到三萬人,再放到Y省,搜索範圍一下子又縮小了。
公安部下令,Y省公安廳協查,把所有緱姓之人都找出來,再拿畫像對照,不到一周,緱未平落網。
緱未平被帶到京都的那一天,又是一個下雨天。
秋風秋雨愁煞人。
饒湘在蔣汀蘭的陪同下,執著地坐在公安局接待室。她要見到這個殺死女兒的凶手,她想質問他,為什麼要殺死聞倩語,為什麼要殺死一個好女孩!
警車停在門口,閃爍著紅燈。
饒湘沒有撐傘,衝到門口,盯著那個從車上被帶下來、麵色蒼白、佝僂著腰的緱未平。
饒湘滿頭白發,雨水從她頭頂滴落,她聲嘶力竭地喊:“凶手!你這個殺人凶手!你不得好死——”
緱未平雙手被銬,瘦得脫了形,心如死灰。聽到這一聲喊,不由自主抬頭,茫然地看著那個一頭白發的瘦弱婦人。
每個人都是爹生媽養,為什麼有的人發財致富,有的人卻成為階下囚?
緱未平不知道是哪裡出了錯。
公安部的懸案多了去了,怎麼到了他這裡就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呢?
他回到老家偃縣,這裡是緱姓聚居地,算是大家族。
緱未平準備盤下老家鎮上一家店麵,開一家建材門店。他在京都打了幾個月的工,發現砂霸、石霸橫行,利潤非常高,打算先開家門店,再聯絡幾個工地,大展事業宏圖。
沒想到,屁股還沒坐熱,禍成天上來。
他父母嚇得戰戰兢兢,拿著一張報紙,指著上麵的懸賞令:“兒啊,這……這是不是你?你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發了紅頭文件,全國通緝你?”
緱未平定睛一看,魂飛魄散。
——自己的畫像怎麼出現在報紙上?
這是誰畫的?自己就算是到照相館拍張個人照放大,掛在相框裡,都沒有這麼像!
彆說熟悉自己的父母,鎮上隨便哪一個熟人,都能認出他來。
緱未平知道大事不妙,收拾行李便準備逃走。
剛剛走出家門,十幾個叔伯兄長拿著鐵鍬攔住他的去路,一口唾沫正吐到他腳邊:“丟我們姓緱的臉!咱們家族沒你這樣的人!趕緊去投案自首,不然我們打斷腿送你去。”
緱未平仗著在部隊練出來的身手,殺出重圍。
衝出來的時候,身上背包不知道遺落在哪裡,身上有多處傷痕。他悲涼地發現,現在的他已經是眾叛親離,再也回不去緱氏家族。
他不論走到哪裡,都能發現電線杆上、旅館牆上、汽車站站台上貼著自己的肖像。
神似、形似,細節真實得可怕。
即使隔著幾米遠,也能一眼發現這張藝術感十足的照片,哦不,畫像。
緱未平以前也見過貼在電線標上的通緝犯畫像,說實話,黑乎乎的一張,模糊的臉,看誰都像。如果把人和畫像擱一塊或許能夠發現相似之處,但想憑著畫像找到人?難度真的很大,除非是那些熟悉的親人才能辨認出來。
可是現在這張畫像,像得可怕。
即使是陌生人,見過這張正麵、側麵、背麵、全身像之後,都能在見到他的時候一眼認出來。
他想住店,服務員眼神遊離,嘴裡應付著,轉背就打電話報警;
他想坐車,售票窗口的人低下頭看到他的臉,立刻支支吾吾,打電話叫來保安;
他想吃飯,剛進飯館,老板和服務員臉色就變了,興奮地搓手:報紙上懸賞一萬塊,今天不是到手了麼?
倉皇逃命的緱未平,隻能躲進深山,風餐露宿,趁著天黑偷進農民屋裡偷點吃的,撐過幾天之後又餓又乏,被堂兄一鐵鍬挖傷的小腿開始發炎,他昏死在雞窩旁。
緱未平已經落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無處可逃。
緱未平怎麼也想不通。
明明他處事周到無比。
明明他已經弄死那個女生。
明明他第二天就離開了京都。
明明他在京都沒有朋友,沒人知道他的全名全姓。
明明他從來沒有把身份證拿出來過。
自己不過就是在廁所和那個小保安打過那麼一個照麵,怎麼就這麼快被警方抓獲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