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報警, 案發現場為繁龍灣彆墅區。
那是季家彆墅所在的片區,上風上水之處,北有望嶽山矗立, 南有清泉溪流淌, 小區內環境優美, 花木繁茂,曲徑通幽。
每棟彆墅相隔較遠, 私人空間很大。
彆墅區一共隻有十棟彆墅, 有專門的公司負責物業管理, 無論是園林綠化、保潔、保安都做得非常到位, 能夠進入這個彆墅區的, 都是星市頂級的富豪。
報警的人, 是盛承昊的妻子,謝纖雲。
轄區派出所民警已經過去, 重案組第一拔到達。
聽說死者是盛承昊, 趙向晚有些吃驚,也有些遺憾。
這個盛承昊, 雖然就個人情感上來說, 她並不喜歡, 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能夠從計算機研究中心辭職下海, 創辦公司,推廣計算機、數據庫的應用,對社會的貢獻還是蠻大的。
趙向晚原本打算找機會和許嵩嶺說說, 在星市公安係統推廣計算機的應用呢,沒想到她還沒開口,盛承昊便死了。
到達繁龍灣彆墅區, 盛宅外圍已經拉起警戒線,一群身穿製服的保安守在入口處,周邊住戶有人站得遠遠的,悄聲議論著。
趙向晚一眼便看到季昭的奶奶,周芳溪老太太。
老太太雖然出身鄉野,但在城裡住久了,居移氣、養移體,周芳溪心寬體胖、慈眉善目,看上去很有幾分富貴老太君的模樣。她看到趙向晚,眼睛一亮,快步過來,悄聲問:“出了什麼事?”
同樣都是農村長大,趙向晚與樸實的周芳溪相處愉快,看到這個胖乎乎、笑眯眯的老太太,她也報以微笑:“沒事兒,您先回去休息,彆湊這個熱鬨。”
周芳溪眨了眨眼睛:“怎麼可能沒事兒,你在這裡,就說明出了大事。我聽鄰居們說了,盛家彆墅死了人,是誰?”
【會不會是盛老虎把他老婆打死了?上周小謝還報了警的。】
聽到盛老虎這個稱呼,再聽說謝纖雲上周報了警,趙向晚默默將這份信息記下,壓低嗓子道:“奶奶,我們有紀律。”
季昭全家都非常支持趙向晚的工作,周芳溪一聽這話,立馬點頭:“好好好,那我不打擾你工作。”她還不忘和重案組其他幾個揮手致意,這才退回去。
高廣強一邊走一邊微笑:“季昭奶奶挺有意思。”
劉良駒也感歎一句:“先前許局長不同意,我們也有些不理解,你為什麼願意和季昭談戀愛。現在來看,真的挺好,季昭對你真心誠意,他家裡人又都懂道理,那麼支持你工作。”
趙向晚笑而不語。
朱飛鵬問:“向晚,你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趙向晚落落大方:“過完年吧,我到時候帶季昭回一趟老家,見見我大姑。我家的情況你們也是知道的,家裡長輩我隻認大姑一個。”要結婚,儀式感還是得有的。
朱飛鵬笑著衝她拱了拱手:“恭喜恭喜,那我們就等著吃你的喜糖了。”
祝康、艾輝幾個也跟著湊趣,趙向晚道:“放心,會請你們吃飯。”
不僅有喜糖,還有喜宴?
重案組的人都高興起來。
隻可惜這股高興的勁,沒有維持兩秒。
剛踏進彆墅大門,一股難聞、惡心的氣息頓時讓大家的心向下一沉。
這是屍臭味。
人至少死了一天。
難怪保安都站得遠遠的,這樣的味道誰願意靠近?
屍體在一樓書房。
書房鋪著淺灰色樺木地板,滿牆的書櫃,書櫃裡滿是書籍。一張大書桌,桌上擺著一台最新款的個人電腦,主機擺在右下方,屏幕與鍵盤就擺在桌上。桌上也整齊地擺著一撂厚厚的專業書,掃過一眼全是英文原版。
這是一個真正讀書人的書房,不是那種暴發戶裝有文化、擺看的書房。
前幾天才見過的、意氣風發接受親朋好友恭維、賀喜的盛承昊,此刻正倒在書桌旁,臉朝下,右手捂著胸口,左手向前,右腳繃直,左手彎曲,整個人呈現出一個攀爬的姿態。
鮮血,從他頭部流出,浸濕了地板。
鮮血已經凝固,暗黑色,幾隻蒼蠅在鮮血附近嗡嗡地飛著。
趙向晚戴上口罩、手套、鞋套,細心觀察現場。
祝康負責擺放標識,朱飛鵬負責拍照,艾輝在屍體身旁畫白線,劉良駒取指紋、黃元德采集腳印。
地板上,散落著幾本書箱,不知道是死者掙紮前推倒的,還是爭鬥中故意砸出的。
書房很寬敞,足有一、三十個平方米,擺了書櫃、書桌、電腦之後,依然還有充足的空間可以走動。書桌正對著房門,書櫃則布滿三麵白牆。房門右側有一排陳列櫃,裡麵擺放著各式各樣的獎杯、獎章、獎狀與照片。
陳列櫃沒有櫃門,但一絲一毫的灰塵都沒有,顯然每天都有人打掃。
走近這個陳列櫃,看到照片的主人公、獲獎的主人,除了盛承昊,就是盛載天。
照片上的盛承昊意氣風發,從青年到中年,每一張都透著濃濃的自信,全國明星企業家、十佳創業明星、最誠信企業……可以看得出來,盛承昊的人生處處都是鮮花。
照片上的盛載天從幼兒到少年,粉嘟嘟的小嬰兒,漂亮俊秀的少年,濃眉大眼、自信滿滿,他的獎狀、獎杯、獎章特彆多,小到幼兒園唱歌比賽第一名、小學書法大賽一等獎,大到星市十佳少年、全國數學競賽金獎……五花八門,什麼都有。
父子倆的合影也不少,有盛承昊抱著幾個月大的盛載天,眼裡滿是歡喜;有盛承昊扶著自行車後座,大聲對七、八歲的盛載天說著什麼;有盛承昊與高中畢業的盛載天在校園合影留念。
劉良駒湊過來看一眼,“嘖嘖嘖”了幾聲,“這當爸的可真是偏心眼子,一整麵櫃子,隻有他和小兒子,老婆、大兒子連個人影都沒有。”
朱飛鵬過來拍照,也提出了這點質疑:“怎麼沒有全家福?”
這個疑惑在一樓客廳那裡得到解答。
客廳電視櫃兩旁的陳列隔板上,擺放著全家福。全家人一起旅遊、玩耍的照片,每張照片右上角都標著時間。從1980年開始,四個人每年都會去照相館拍一張合影,看著兩個兒子從一點點高慢慢長大,讓人看著不由得唏噓。
——好好的一家四口,就這樣散了。
現場勘查完畢,高廣強衝趙向晚招了招手,示意她跟在他身邊,與報案人溝通交流。
報警人謝纖雲女士,坐在客廳真皮沙發上,雙手捂臉,淚水從指縫裡默默滲出。麵對警察的詢問,她的雙肩一直在抽動著,顯然正陷入極度痛苦之中。
“是你報的警?”
“是的。”
“什麼時候發現屍體?”
“上午十一點多,我從醫院回來,一開門就聞到臭味,順著味道向上,看到書房門開著,老盛他……”
“當時隻有你一個人嗎?”
“不,我和司機小秦在一起。”
“司機上樓了?”
“啊,沒有,小秦隻是接我出院,回來之後他把車停進車庫,沒上樓。”
“家裡沒有其他人?”
“沒有。這周我先生要去京都出差,我在醫院,家裡沒有其他人。”
“家裡沒有請人嗎?比如廚師、保姆、保潔?”
“沒有,老盛不喜歡家裡有外人。”
“你的兩個兒子呢?”
“最近公司有個項目上馬,載中一直在公司加班;載天……”
謝纖雲眼神忽然有些遊離,猶豫片刻:“載天,他一直在醫院陪我。”
高廣強立刻察覺到不對:“你是哪一天入的院?”
謝纖雲想了想:“6月18號。”
趙向晚那天與同事在四季酒店聚會,無意間看到盛承昊在隔壁包房請客,是6月19號。
難怪那天宴會上的盛載天一臉的不高興,原來是因為他們坐在酒店大吃大喝,為他被保送而歡呼慶賀。可是他的親生母親卻在住院,承受著病痛的折磨。
“盛載天一直在醫院陪你?沒有離開?”
謝纖雲的聲音有些顫抖:“是,他一直在醫院陪我。偶爾,他有時候會出去一下,不過很快就會回來。他大多數時候都在醫院,我請了個護工晚上陪床,他就在醫院旁邊的酒店開了房休息。”
“哪個酒店?”
“天喜樂大酒店。”
高廣強繼續追問:“他沒有和你一起回來嗎?”
謝纖雲搖頭:“辦完出院手續後,小天讓司機先送我回家,他在酒店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盛載天中途有回過彆墅嗎?”
謝纖雲的回答非常迅速:“沒有!”
說過之後,她可能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解釋了一句:“彆墅離醫院有點遠,我病床邊也離不得人。”
法醫夏若斌走過來,在高廣強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麼。
趙向晚耳朵尖,聽得分明:“死亡時間2-3天,頭部遭受銳器傷,死因需要做進一步檢測。”
今天是6月25日,死亡時間2-3天,案發時間為6月22-23日。這個時間段進出彆墅的人,都有嫌疑。
趙向晚問了一句:“6月18日您曾經報警,因為什麼?”
謝纖雲聽到這句話,身體一僵,慢慢放下捂住臉的雙手。
一張滿是青紫傷痕的臉出現在眾人麵前。
……
這一刹那,辦案人員都明白過來。
謝纖雲苦笑一聲,她的嘴角裂開,雖然已經結疤,但因為這一笑,嘴角一咧又帶來巨大的疼痛,她趕緊收了笑,輕聲道:“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可是,被打得狠了,我也扛不住的。”
家暴,又見家暴!
【可惡!總有這樣的禽獸男,壞了我們男人的名聲。】
這道心聲,是朱飛鵬憤憤然發出的。
【唉,可憐的女人。】
這道心聲,是高廣強發出的感慨。
【會不會是因為家暴狠了,扛不住了所以把丈夫殺了?】
這是劉良駒的猜測。
趙向晚認真傾聽著每一道心聲,但奇怪的是,沒有聽到女人的聲音。
謝纖雲的內心,非常非常封閉。
一個字也沒有泄露出來。
趙向晚以前也遇到過這樣的情況。當遭受過巨大的傷害之後,這個人會將自己封閉到一個繭殼裡,這是人類的一種自我防禦機製。
想要打破這個繭殼,需要一定的語言刺激,現在顯然不合適。
高廣強還在繼續詢問:“家裡有沒有財物丟失?”
“應該,應該有吧。”
“有,還是沒有?”
謝纖雲瑟縮了一下,並沒有起身,良久低下頭:“書房我沒敢進。我看到老盛倒在地上,嚇得慌了神,也沒檢查。”
高廣強看了她一眼:“那請你查一下吧。”
如果有財物失竊,那有可能是入室盜竊,被盛承昊發現後將他打死。這樣一來,偵查方向就集中在小區內是否有外人進出這一點。
謝纖雲並不想動,但被逼得沒有辦法,隻得起身,在趙向晚的陪同之下上了一樓,在臥室隨意翻動了一下,怯怯地回答:“沒,沒有丟什麼東西。”
看她這模樣,趙向晚有兩個推斷。
要麼,盛承昊的去世讓她大受打擊,並不關心家裡有沒有丟失財物;
要麼,她早已知道家中沒有財物丟失。
如果沒有財物丟失,那恐怕就是熟人作案,仇殺、情殺?
聯想到剛才提到小兒子的時候,謝纖雲反常的表現,趙向晚問:“謝女士,你知不知道,是誰殺了您丈夫?”
謝纖雲打了個寒顫,雙手抱肩,整個人變得極度緊張,拚命搖頭:“不知道,我不知道。”
很好,趙向晚基本可以判斷,謝纖雲是知情者。
這樣一來,嫌疑的範圍倒是縮小了許多。
不過,這隻是趙向晚的判斷,目前並沒有證據支持。更何況,沒有讀心術的輔助,趙向晚也不能確定。
讀心術的最大作用,是為偵破指明方向。
有時候辦案人員容易被過多的線索所惑,以至於疲於奔命。但如果聽到了犯罪嫌疑人的心聲呢?那就能夠迅速鎖定對象,明確偵查方向。
像三泰路小學的那個案子,如果不是趙向晚無意間聽到曲又哲的心聲,知道簡騰與案件有關,恐怕朱飛鵬他們還在不斷走訪調查死者、死者丈夫的仇家、對手呢。
趙向晚認真觀察著謝纖雲的表情與舉止。
謝纖雲上了一趟一樓再回到一樓客廳,麵對辦案人員時,她整個人處於緊張、恐懼的狀態。
高廣強問:“6月22-23日,你有回家嗎?”
謝纖雲抖了抖肩膀:“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