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住滿一周, 趙向晚感覺自己胖了一圈。
看著漸漸圓潤的胳膊,雖然洛丹楓、周芳溪一再要求她趁機休息,便趙向晚實在是躺不下去了, 要求出院。
拆了線,傷口愈合很好。
趙向晚回歸工作崗位, 得到掌聲一片。
“英雄歸來!”
“今年局裡的先進個人, 必須給向晚。”
“孩子家長送來了一麵錦旗, 掛在你桌子後頭了, 怎麼樣?歡喜不?”
趙向晚抬頭轉向自己的辦公桌,身後白牆上新添了一麵錦旗, 上麵寫著“見義勇為”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
那個小姑娘安然無恙, 一個家庭幸福完整, 這種成就感蠻濃的。
現在想想, 其實還是有些後怕的。
如果不是正好撞上案組的人, 這人將鋼刀砍向無辜的孩子,正是放學的時候, 人群密集那麼大,揮刀下去、血流成河,多少家庭會為之流淚?多少父母會傷心痛苦?後果堪憂。
感謝過各位關心之後, 趙向晚還是忘記不了那個醉酒男子砍人之前的心聲,問道:“他交代了沒?為什麼砍殺孩子?”
高廣強笑著搖頭:“你呀你呀, 感覺越來越像個工作狂。吃飯路上和歹徒搏鬥,拚死救下一個孩子。這剛一出院,每一句話又是工作。”
朱飛鵬知道她閒不住:“審了幾回, 隻說喝醉了酒一時衝動。我們調查了他的社會關係,是個不得誌的銀行職員,最近因為錯了幾筆帳被領導罵, 就喝了酒,拿把刀出來見人就砍,神經病吧。”
趙向晚問:“他有老婆孩子嗎?”
朱飛鵬點頭:“有。你說他是不是有病?自己也有個八歲的女兒,偏偏還要砍殺孩子們,真是敗類!”
趙向晚再問:“你們見到他老婆、孩子嗎?”
朱飛鵬皺眉回答:“沒。他說老婆帶著孩子回老家去了,具體原因他沒有說。他老婆沒有工作,一直在家裡養病,女兒剛上小學年級,據班主任說開學才一周,他就匆匆跑到學校,說女兒有事要和她媽媽回老家,要請一個月的假。”
再具體問下去,周如蘭將幾次審訊筆錄取出來。
“凶手名叫閔成航,在新華路金穗銀行上班,櫃台業務員,在單位表現一般。領導對他的評價是:業務能力一般、守成老實、到點上下班、絕不多加一分鐘的班。同事對他的評價是:沉默寡言、不喜歡與人閒聊、不太好打交道。鄰居對他的評價是:顧家好男人,妻子早已下崗,身體不好,常年看病吃藥,女兒乖巧懂事,能歌善舞,長得很漂亮。”
趙向晚讚許地看了周如蘭一眼:“閔成航沒有交代砍人動機?”
周如蘭搖頭:“我個人覺得,他在說謊。像他這樣的男人,從小被父母拋棄,在孤兒院長大,對家庭特彆在乎。他老婆下崗失業,女兒八歲多正在讀小學,兩個親人都要靠他撫養,他不可能做出這麼衝動的決策。”
劉良駒也同意周如蘭的觀點:“是,我也覺得他說被領導罵了之後心情不好,喝了酒突發酒瘋這一個理由站不住腳。哦,對了,還有一點……”
劉良駒停頓了一下:“現在正是開學季,代入我自己,如果不是有什麼急事,我絕對不可能讓我家劉栗子請假不上學,可是閔成航卻給女兒請了足足一個月的假。當我們詢問他妻女去了哪裡,平時有沒有聯係時,他總是顧左右而言他,一句娘家有事,她們回了娘家就交代過去,我也覺得這件事有蹊蹺。”
趙向晚問:“他妻子的娘家在哪裡?可否請求當地警方協查?”
劉良駒攤開手:“沒有人知道他妻子娘家在哪裡。我們查了戶口本,他妻子閔家槐也是孤兒,他與妻子同在慈心孤兒院長大,兩人感情非常深厚。不知道是不是近期閔家槐找到了親生父母?這件事閔成航要是不說,還真沒有人知道。”
事情忽然有些撲朔迷離。
想到閔成航動手那天,他的心聲裡透出來的關鍵信息,趙向晚沉吟不語。
【孩子們,對不住了。】
【不活了,誰也彆活了!】
【老子的姑娘活不下去,誰家孩子也彆活著——】
第一,閔成航動手是被迫的。他良心上感覺到不安,覺得對不住孩子們。所以才會喝那麼酒,酒壯慫人膽。
第二,閔成航的女兒有危險,極有可能被人約束自由,要挾閔成航動手砍殺兒童。否則,閔成航不會說“老子的姑娘活不下去”這句話。
到底是什麼,逼得閔成航由一個本分的銀行職員,變成一個殺人犯?
趙向晚有預感,必須把這件事情弄明白,否則可能會有一樁大案在眼皮子底下發生。
趙向晚沉吟之時,朱飛鵬取出鋼刀的照片仔細觀察,忽然發現一絲端倪,興奮地對祝康說:“喂,你記不記得前年珠市有一樁入室搶劫案,當時珠市公安局給我們發了協查令,請了季昭來畫像?這刀看著似曾相識,而且他這砍殺姿態,是不是也有點眼熟?”
祝康經他一提醒,點頭道:“好像是,我記得是組協辦的案子吧?一家口被砍,室內財物洗劫一空,事後女主人蘇醒之後描述了凶手的模樣,順利抓捕歸案,指認之後證據確鑿,經檢方提起公訴,最後法院好像判了死緩吧?我記得,現場留下的鋼刀與這把刀一模一樣。”
朱飛鵬與祝康兩人頓時來了興致,兩年前的舊案,沒想到今天在閔成航這裡找到相似之處,是巧合還是有關聯?會不會是一個團夥成員?兩人立刻站起,跑到重案組那邊去調閱卷宗、了解詳情。
趙向晚則坐下來,認真察看閔成航的個人信息、審訊筆錄。
現在的關鍵是要找到閔成航的妻女,了解詳情。或者,要從閔成航那裡問清楚他妻女麵臨什麼狀況,他背後的那些人到底想要做什麼。
要撬開閔成航的嘴,困難重重。他連性命、聲譽、工作都能置之度外,此事必定關乎重大。
過了大約一個小時,朱飛鵬與祝康興衝衝跑了回來。
“同誌們,重大發現!重大發現。”
“這回怕是要讓組刮目相看了。”
所有人都動了起來。
高廣強原本就是從重案組調過來的,對那邊的人員非常熟悉,站起來詢問:“怎麼,組說什麼了?”
艾輝最喜歡湊熱鬨,興奮地說:“有什麼發現?組為什麼要刮目相看?”
就連最安靜的周如蘭,都抬起頭來豎起耳朵關注著接下來的動靜。
朱飛鵬將調過來的案卷打開,將兩張凶器照片擺在一起:“看看,你們覺不覺得凶器很像?”
所有人都湊到跟前來查看。
劉良駒眉毛一挑:“你彆說,還真像。”
這是一種開路型砍刀,刀身比較薄,大約4毫米厚,刀刃長度為240毫米,重量在600克左右,這種砍刀屬於管製刀具,一般人根本買不到。
同一款砍刀,兩年前的入室搶劫案出現過一次,這回小學門口砍殺案再次出現。
難道閔成航與這起劫案的凶手有關聯?
祝康拿出凶手照片,示意大家再來仔細看看:“呶,這就是當時根據女主人口述抓到的凶手,經指認就是他。”
這一看不要緊,所有人都驚呆了。
“我擦!這也太像了!”
“不能說很像,完全就是一模一樣。”
“怎麼搞的?不會是搞錯了吧?”
一說到有可能抓錯了人,高廣強緊張起來:“小飛,凶手抓到之後認罪了沒有?”如果抓錯了人,那……組就是妥妥打臉。
朱飛鵬道:“1993年11月6日,珠市火車站附近一棟兩層平房發生入室搶劫案。一樓臨街有兩層鋪麵,做建材生意,二樓兩室一廳,住著一家口。凶手先是撬開一樓關閘門,翻找之後沒有找到現金,於是再從左側室外樓梯上樓,撬開大門。因為弄出的動靜太大,驚動男、女主人出臥室查看,他揮刀相向,砍殺數刀之後將他們砍暈在地,再從容將室內財物洗劫一空,其間還砍倒哭鬨的歲小兒。”
劉良駒心一縮,問:“孩子沒事吧?”
朱飛鵬道:“一家口經過搶救性命無憂,但孩子腦袋被劈砍兩刀,受傷嚴重,智力受損。男主人落下殘疾,至今走路一瘸一拐,女主人麵部留下疤痕,毀了容。”
所有人都搖頭歎息:太慘了!
朱飛鵬繼續說案子:“這個案子太過凶殘,在當地影響惡劣,驚動了省廳,責令迅速追查凶手。向晚你記不記得?當時珠市公安局沒有刑偵畫像師,聽說季昭的名聲之後過來請他畫像,根據當時受傷較輕的女主人描述完成畫像,很快就鎖定了凶手,將他緝拿歸案。”
趙向晚點了點頭,這個案子她有印象,雖然她沒有全程參與,但因為需要季昭畫像,她有協助溝通。雖然是半夜,但因為女主人曾經拉亮過燈,在那一刹那看到了凶手的麵貌,因此描述非常完整。兩年過去,趙向晚已經遺忘了凶手長相,但現在看到眼前照片,她的記憶被喚醒。隻是酒醉男子當時胡子拉碴,與畫像有較大差彆,一時之間沒有認出來。
當時她感覺凶手行事囂張至極。
一般劫匪入室,還會蒙個麵。他倒好,一個人就這樣大剌剌提刀撬門進去,見人就砍,也不管是死是活,拿了錢財便走。
凶手名為邱勇,被當時報紙稱之為“悍匪”。
趙向晚問:“凶手認罪了嗎?”
朱飛鵬搖頭:“沒,邱勇嘴硬得很,一直不肯認罪。但據目擊證人所說,當晚曾在案發現場樓下看到一輛黃色出租車。邱勇雖然狡辯說他晚上喝了酒在家裡睡覺,但由於沒有證人,案發當晚行蹤成謎。腳印痕跡比對一致,在他屋內搜出照片上的這把砍刀,關鍵是認人環節裡女主人一眼就認出他來,說就是他。證據收集齊全之後,檢方起訴、法院審理,我印象中最後好像是判了死緩,目前應該在沙洲監獄服刑。”
趙向晚再問:“凶手的基本情況是?”
祝康看著卷宗認真回答:“邱勇,1962年出生於羅縣天武鄉後灣村,高中畢業當兵入伍,當過汽車兵,還有軍械驗槍員。1983年複員回來之後,邱勇進了珠市運輸公司,1986年出來當了一名出租車司機,收入水平在當時算是高薪,但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直不滿足於現狀,和戰友、朋友在一起喝酒吹牛,話裡話外都是覺得老天不公,想要一夜暴富。結過婚,生了個兒子,但婚後夫妻關係緊張,兩年後離了婚,兒子歸前妻撫養。”
趙向晚若有所思:“當過汽車兵、軍械驗槍員?這說明邱勇對汽車修理和槍械都十分熟悉。這樣的人,如果不滿現狀、想要報複社會,破壞力很大啊。”
祝康點頭道:“是啊,所以當他抓捕歸案之後,雖然他沒有認罪,但因為證據鏈完整清晰,法院判定他罪名成立。”
朱飛鵬道:“案發當天,他說和朋友們喝了酒,喝得醉熏熏的,回到家倒頭就睡。問他為什麼家裡有刀,他說買來放在出租車裡防身。他穿的是解放牌膠鞋,鞋印比對吻合。”
高廣強問:“刀上有沒有血跡?”
朱飛鵬回答:“刀已經被清洗過無數遍,沒有發現血跡殘留。”
高廣強再問:“血衣呢?”
朱飛鵬:“應該是被扔掉了,家中沒有發現。”
高廣強皺了皺眉:“財物呢?”
朱飛鵬:“抓到他的時候,已經是案發後一周。他開車與兩個朋友一起到了星市,住酒店、購物、喝酒,估計是把錢花光了。”
高廣強繼續追問:“不是說被搶走的還有金飾?都處理掉了?”
朱飛鵬有些語結,想了想:“好像……被他賣掉了,不過他沒有交代銷贓的渠道。”
趙向晚道:“這就是你說的證據鏈完整清晰?他開車與朋友外出一周,這些朋友是誰?有沒有交代去向?那一周他們做了什麼?有沒有證人?”
朱飛鵬將卷宗所有資料推到她麵前:“你自己看嘛,這些外圍調查還是蠻詳細的。正是因為涉及到了星市,所以珠市才會請求我們市局協辦。當時組的辦案人員走訪了邱勇在星市的行蹤軌跡,抓了一批地下錢莊、地下賭場的人,基本能判定,就是他乾的!”
趙向晚接過卷宗,一邊快速瀏覽一邊問:“既然可以肯定是他乾的,那你剛才說這回能讓重案組刮目相看,是什麼意思?”
提到這個,朱飛鵬頓時眉飛色舞起來:“我有一個想法,不知道是不是對的。我懷疑,當年重案組抓錯了人!閔成航與邱勇是一對雙胞胎、或者是親兄弟,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失散多年。當年珠市搶劫的人是閔成航,隻是因為他人在星市,一直在銀行老老實實上班沒有人懷疑,也沒有人舉報。邱勇人在珠市,又是出租車司機,認識的人多,這才被人認出來抓了去。”
從照片上來看,閔成航與邱勇外形極為相似,都是菱形臉龐,顴骨高,眉毛濃,眉梢與眼角斜斜向下,嘴唇很厚,唇角微圓,看上去憨厚老實。一定要找出不同的話,閔成航在孤兒院長大,有點營養不良,相對瘦弱,邱勇則因為當過兵的原因,更為健壯。
雙胞胎?兄弟?聯想到閔成航在孤兒院長大,的確有這個可能。
高廣強道:“那還等什麼?趕緊提審吧。小飛、小康、向晚,你們個跟我一起來。”
如果真是抓錯了人,那可是大事!
雖然此案不是星市公安局主辦,但作為協辦單位,也會覺得丟臉。
邱勇當年拒不認罪,可是卻在牢裡關了兩年,現在你說是我們搞錯了?公檢法威信何在?
趙向晚一邊走,一邊沉思。
閔成航人在星市,有家有口,為什麼深夜跑到珠市犯案?
他的砍刀從哪裡買來?
這一回為什麼突然醉酒當街砍人?
朱飛鵬依然沉浸在興奮之中,邊走邊叨叨:“你說這算不算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估計這貨也是喝多了酒,不由自主地拿著砍刀揮舞,結果被我們抓了個正著。沒想到啊,這貨自己暴露了!”
高廣強冷著臉喝止朱飛鵬:“不要先入為主!當年既然法院能判邱勇的罪,那說明證據充足,豈是那麼輕易就推翻的?再說了,退一萬步講真的是判錯了,你興奮個什麼勁?因為我們辦案人員的疏漏,導致真凶隱藏,而無辜人員鋃鐺入獄,很光榮嗎?!”
被組長這麼一喝,朱飛鵬頓時就蔫巴了,不敢再說話。
審訊室裡,閔成航臉色憔悴、胡子拉碴,緊張地看著走進來的四名警官。
看到趙向晚,他瞳孔一縮。
【她沒事。】
【還好她沒事。】
【反正已經被警察抓住,我任務算是完成了一半。】
趙向晚坐下,製服筆挺,態度沉靜。
閔成航低下頭,抿著唇,看著腳下地板,等待著警方的訊問。
高廣強再一次詢問:“閔成航,你老實交代,為什麼揮刀當街砍人?”
閔成航老老實實回答:“我喝了酒人有點迷糊,我也不知道怎麼就拿了砍刀出來,走上了街。後來你們攔住我問話,我很緊張,又喊了那麼一嗓子,把我嚇得腦袋一片空白,下意識就拿刀砍了下去。至於砍的是誰,我真沒注意。”
高廣強反問道:“砍的是誰,你真沒注意?”
閔成航甕聲甕氣地回答:“是。”
高廣強大聲道:“你抬起頭,好好看看她是誰?”
閔成航抬起頭,順著高廣強的手指方向,望著趙向晚,裝出一臉恍然模樣:“我砍的是她的嗎?抱歉啊,警察同誌。”
如果不是趙向晚一進來就聽到他的心聲,還真被他給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