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成航用心良苦。
“他們”要乾一票大案, 需要找到會開車、懂槍械的狠人,四處搜尋同夥,也許早就認得邱三勇,於是邱三勇入了他們的眼。可是邱三勇人在監獄, 離出獄遙遙無期, 沒辦法弄出來。
無意間門發現閔成航與邱三勇長相酷似, 他們動了心思。
綁架閔成航妻女, 威脅他去警局投案自首, 把邱三勇換出來。
妻女被綁架,生死未卜, 這個時候的閔成航被激發出了無窮的智慧。
閔成航與“他們”談判, 同意投案,但必須用他的方式來進行。
具體是什麼樣的方式,有一些細節趙向晚還沒有想明白,但她目前已經大致能梳理出閔成航的安排。
第一階段, 妻子用當地電話撥打劉商軍辦公室電話, 確認妻女安全之後,閔成航以自己的方式投案。
第二階段,閔成航在審訊期間門,對方必須保證妻子再打一個電話過來, 然後閔成航透露辦公室電話這個細節,待警方上門之後, 劉商軍證明閔成航11月6日在珠市, 並傳遞遞紙條進來明確妻女返程時間門。
前麵兩個階段已經順利完成, 一切都在閔成航的掌控之中。他算準了警方會察覺到不對,也算準了警方會懷疑抓錯了,所以一步一步安排證據, 不斷讓警方逼近“真相”。
第三階段,如果趙向晚沒有猜錯的話,人證、物證皆全,閔成航眼見得是跑不掉了,“他們”會將妻女放回,在警察的視線下見麵,閔成航心甘情願頂罪。
但目前趙向晚還有幾點不明白。
——“他們”為什麼一定要把邱三勇撈出來?是否舊相識?
——“他們”的真正目的是運鈔車嗎?準備怎麼動手?
——入獄之後,閔成航怎樣才能保證妻女安全?他是否留有後手?
而這一切,隻有見到閔成航之後才能真正了解到。
真沒想到,這人心思如此深沉。自己的讀心術隻能聽到表層,而他內心的打算卻藏得極深極深,根本探聽不到半分。
哦,對了,還有一個問題:閔成航為什麼不信任警察?
第一個可能是,他心憂妻女,行事謹慎小心,害怕走漏風聲?
第二個可能是,“他們”手眼通天,市局內部有人,可以互通消息。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趙向晚都必須小心、小心、再小心。
若是第一種可能,怎樣才能消除閔成航的戒心、讓他選擇與警察合作?
若是第二種可能,怎樣才能揪出內鬼,清除警隊渣滓?
趙向晚倍感壓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在她思考的時候,重案組的每個人也陷入了沉思。
高廣強問:“如果真的是有人逼閔成航自首撈出邱三勇,那他們的目的是什麼?綁架案隻是前奏,那高潮你們說……得多澎湃!”
祝康也說:“對,那他們所圖絕對不小!能是什麼?”
艾輝撇了撇嘴:“對這些亡命之徒而言,絕對是求財,而且是大大的財。不是劫巨富,就是劫銀行。”
黃元德也接過話頭:“如果是搶劫,又要用到邱三勇,我估計與槍支有關。”
持槍搶劫?!
大前年三地聯合抓捕一個持槍搶劫的犯罪團夥,罪犯極為凶殘,犧牲了三位公安乾警,代價慘重。
至今想起,依然心有餘悸。如果再來一起,光一個重案組可扛不住。
這麼一想,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高廣強皺眉道:“如果有槍,有多少?從哪裡弄來的?自從上次那起持槍搶劫案之後,國內對槍支的管製更加嚴格,全麵清繳管束,一般人根本弄不到槍支彈藥。”
周如蘭開口說話:“有沒有一種可能,邱三勇手裡有槍,所以他們才非得把他從監獄裡撈出來。畢竟他入獄前的那幾年,槍支的管理還沒有那麼嚴格,我聽說有人能從YN邊境買到。”
趙向晚轉過身,在小黑板上再寫下一個字——槍。
有了大家這點推測,他們要做的事情、撈邱三勇的動機都有了答案。
趙向晚看一眼重案組的同事,眼中閃過一道寒光:“今天我們到金穗銀行儲蓄所,發現每天早上、下午均有運鈔車運送現金,我懷疑,他們打的就是運鈔車的主意,曾為通信兵的業務經理劉商軍,便是銀行內應。”
高廣強麵色一冷:“如果是這樣,那我必須向領導彙報,銀行那邊也要加強安保力量。”
趙向晚還沒開口說話,朱飛鵬提出一個疑問:“可是,我們目前隻是猜測,根本沒有辦法證實。如果貿然告知銀行,可能有人要對運鈔車下手,誰信?而且,劉商軍是銀行內部人員,一旦打草驚了蛇,行動取消了怎麼辦?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們會在什麼時候動手!”
趙向晚歎了一口氣:“的確是這樣,所以目前我們隻能以靜製動。”
朱飛鵬看著趙向晚:“你就這麼肯定他的妻女被綁架?明明閔家槐打過兩次電話,而且還說了下周,也就是四天後回來。一切都是你的猜測,並沒有證據。閔成航不開口說話,我們根本沒辦法下結論。”
朱飛鵬的話提醒了趙向晚,她脫口而出:“對呀。”
對啊,問題症結是閔家槐母女。
問題關鍵是要讓閔成航配合警方。
從閔成航前麵的幾次行動來看,警方一直被閔成航牽著鼻子走。
自己先前考慮的,一是要爭取他的信任,二是要揪出警隊內部可能的內鬼。
不管是哪一條,都是在努力配合閔成航的節奏。
可是……為什麼一定要按照閔成航的節奏走呢?為什麼不另辟蹊徑?
與其等待“他們”費儘心機拿著閔家槐與閔雙雙的性命來要挾閔成航,不如直搗黃龍,丟開眼前這些人與事,到羅縣解救人質去!
朱飛鵬原本隻是提問,沒想到會被趙向晚肯定,有些驚喜地反問:“你真覺得我是對的?”
趙向晚搖頭:“不是,我隻是另外想到了一個解決辦法。我們不能坐在這裡等待,這樣,你和我一起到羅縣跑一趟,看看情況。”還有什麼,比直接解救閔家槐母女更能消除閔成航戒心?
朱飛鵬慘叫一聲:“去羅縣做什麼?”
趙向晚微笑道:“你不是說我沒有證據證明閔家槐母女被綁架嗎?那我就到羅縣去找證明啊。”
高廣強覺得趙向晚的話很有道理:“向晚說得對,與其我們被動等待,懷疑有人綁架了閔家槐,不如我們主動出擊。不過我們目前隻有人名、照片和一個電話號碼,找人難度很大啊。”
趙向晚道:“我去試試吧。我在羅縣讀了三年高中,我姑姑在火車站附近開米粉店,那裡我熟,如果四天後閔家槐回星市,肯定要從火車站、汽車站出發……”
朱飛鵬打斷她的話:“說不定歹徒有私家車呢?”
周如蘭看了一眼朱飛鵬,覺得這人真是喜歡抬杠,有點討人嫌。
趙向晚並沒有介意,破案就得這樣,不錯過任何一個疑點,也不容忍任何一處疏漏。她點頭道:“也有可能。不過閔家槐是在汽車站附近副食店打的電話,這說明她住在那附近。不管是否有私家車,火車站、汽車站都必須搜尋。”
高廣強道:“可以找羅縣公安局協查,讓火車站、汽車站附近派出所警方幫忙尋找閔家槐、閔雙雙。人多力量大,我就不信找不到。”
趙向晚搖頭:“為避免打草驚蛇,我建議還是我和朱師兄私下尋找吧。老高你就當給我放個假,回老家看看。”
說到這裡,趙向晚轉頭看一眼朱飛鵬,忽然想到何明玉的預產期隻剩下一個星期,這時候讓朱飛鵬出差似乎不太合適:“算了,我一個人去吧。明玉快生了,朱師兄還是留在市裡。”
高廣強哪裡放心讓她一個人去與綁匪打交道,想了想:“那讓祝康和你一起去吧,他是男人,心細、身手靈活,外出你也有個幫手。”
趙向晚點點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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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到羅縣,聽到熟悉的羅縣口音,趙向晚感覺很親切。
季昭要同行,卻被趙向晚拒絕。理由是他長得太顯眼,容易被人盯上。
季昭有點氣餒,卻又無可奈何。
趙向晚做的是正事,要解救一對母女,他可能真的是幫不上什麼忙。如果因為他拖累了趙向晚,導致任務失敗,反而不美。
九月下旬,天氣漸漸涼爽,趙向晚穿一件簡單的墨綠長袖襯衫,一條白色休閒褲,一雙白色運動鞋,背著個精致的白色小挎包,與祝康並肩從長途汽車站走出來。
祝康個子不高,臉黑、體瘦,穿花襯衫、牛仔褲,戴墨鏡,胳膊下麵夾著個黑色手包,一臉沒見過世麵的傲氣,看著像個在外地做生意賺了點錢的鄉下小子。
他將墨鏡從眼睛一直推到頭頂,額前劉海被推得豎了起來,顯得有些滑稽。
趙向晚道:“你這樣子,和我們村裡打工返鄉的人很像。”
祝康咧嘴一笑,黑瘦的臉上滿是驕傲:“我賺錢回老家,還拐了個漂亮女伴,美滋滋。”這一回出差,是執行秘密任務,祝康與趙向晚扮演一對情侶,便於行動。
趙向晚瞪了他一眼,眼裡帶著警告。
祝康聳聳肩:“彆這麼看我,我怕。”
兩人有說有笑,但精神卻都高度集中,觀察著四周。
羅縣是個小縣城,因為火車站經停的車次有限,而且火車票難買,因此這裡大多數人外出會選擇汽車站。熙熙攘攘的人群裡,一些外出務工的農民挑著大包大包的行李,行走間門避免不了撞到人,不停地道著歉。
祝康看到這個畫麵,太陽穴開始一抽一抽地疼痛,腦中忽然閃過一些回憶片刻,不由自主地站住,有些出神。
趙向晚疑惑地看向他。
【好眼熟。】
【好像……小時候也有個男人,這樣扛著山一樣的行李,在人群裡走著,撞到人之後不停地道著歉。是誰?】
某些熟悉的畫麵,會觸發回憶,這很正常。不過祝康的表情太過嚴肅,看著似乎有些痛苦,趙向晚提醒一句:“怎麼不走了?”
“走走走。”祝康抬起手敲了敲腦袋,不好意思地解釋:“我六歲的時候撞了頭,以前的記憶都消失了,為此還留下了後遺症,偶爾會頭疼。”
趙向晚隨口問了一句:“淘氣摔了?”
頭越來越疼,祝康皺眉強忍著:“不知道,我爸媽沒有說。他們還開玩笑說幸好忘記的是六歲之前的記憶,不影響我讀書。就是偶爾會頭疼,不過這麼多年下來,已經習慣了。”
聽到祝康說頭疼,與他共事幾年的趙向晚關心地看著他:“以前怎麼沒聽你提起過這毛病?”
祝康笑笑:“到星市讀書、上班之後就很少犯病了,我還以為是長大後身體越來越好的緣故呢。沒想到今天一到羅縣,就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好像觸發了什麼開關一樣,看什麼都覺得曾經見過。這頭,又開始疼了,奇怪得很。”
趙向晚道:“是不是六歲前你在這裡生活過?”
祝康搖頭:“應該沒有。我爸、我媽都是農村人,一直生活在珠市城郊,後來做點小生意,從來沒聽說他們到過羅縣。”
趙向晚想了想:“羅縣就是個很普通的小縣城,咱們湘省類似的小縣城挺多的,到處都差不多。也許你小時候的記憶錯亂了,記混了也是有的。”
祝康笑了,疼痛感瞬間門消失:“是,有可能是記混了。”
說罷,兩人繼續前行。
走出汽車站前麵的廣場,經過一排臨街鋪麵,看到街角一家副食店,店麵上方“紅玉”二字十分醒目。兩人對視一眼,徑直往店麵走去。
這家副食店生意很好,進進出出的顧客挺多,有的買方便麵,有的買洗漱用品,有的買禮品,進去的人都不會空手出來。
裝煙酒的櫃台上麵有一台收費電話機,時不時有人過來說一聲:“老板,打個電話。”老板娘坐在櫃台後麵收銀,隨意回了句:“打吧。長途一分鐘一塊錢。”
一分鐘一塊錢的高價收費,也阻擋不了大家打電話的熱情。
趙向晚站在店門口,不過才十分鐘已經有三個人過去撥打電話。不過大多對話都很簡潔,盯著收費機上的時間門顯示,卡著點掛電話。
等到人稍微少一點,趙向晚走過去,拿起電話拔打了重案一組辦公室的電話。
“老高。”
“是,我們已經到了。”
“現在還好。”
“你們那邊怎麼樣?”
老高簡單地說了幾句,閔成航收到妻子留言之後,反應更為奇特,不言不語,沉默以對。哪怕朱飛鵬拿出阿強、劉商軍的口供,他也隻是點了點頭,既不否定也不肯定,似乎在等待什麼。
趙向晚知道,閔成航在等待妻子到警局來見他。隻有見到妻子,他才會承認自己是11·6劫案的真凶。
掛斷電話,趙向晚交了電話費給老板娘,又買了一盒奶糖、兩瓶水果罐頭,趁機攀談起來。
老板娘是個胖乎乎的嫂子,見趙向晚花錢痛快,又聽到她的本地口音,態度很親切:“姑娘你是我們羅縣人?出去打工了吧?看著賺了不少錢呐。”
趙向晚笑了笑:“是啊,離家一年了。在省城做點小生意,還好吧。”
老板娘探出腦袋看一眼站在門口沒進來的祝康:“那是你對象?看著不太體貼啊。怎麼不讓他進來花錢?你呀你呀,怎麼都是你出錢?”
趙向晚壓低聲音:“錢都在我這裡。他看著光鮮,其實荷包空空。”
老板娘被她成功逗笑,笑得前仰後合的,一邊笑還一邊拍桌子:“你這姑娘,好樣兒的!不愧是我們羅縣出去的,腦袋就是靈光。”
趙向晚歎了一口氣。
老板娘好奇地問:“好好的,你歎什麼氣?”
趙向晚道:“我這次回來,是為了找我大姐,不知道她跑哪裡去了。”
老板娘立馬打聽起來:“你大姐?她怎麼了?是不是丈夫出了問題?”
女人嘛,都喜歡聽八卦。趙向晚一說大姐跑了,那多半和家庭糾葛有關,聽著就故事性滿滿,老板娘很感興趣。
趙向晚開始現編故事。
“我大姐夫出軌,找了個發廊妹,把家裡的錢都花在那個臭女人身上,我大姐生氣和他大吵一架,帶著姑娘就跑了。前一陣打了個電話回家,說人在羅縣,可是死也不肯說出住哪裡,把我和我媽急死了。”
這個故事裡,何美玉的經曆正好可以拿來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