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下來之後, 趙向晚與祝康根本就閒不住,恨不得馬上去三村灣開展調查。
不過因為龔長水交代的關於三村灣的醃臢事,因為案件還在偵查中, 高廣強囑咐他們不要打草驚蛇,免得放走了相關人等。
想來想去, 趙向晚四人來到汽車站紅玉副食店, 準備找老板娘喬紅玉聊一聊。
下午兩點多, 汽車站很熱鬨。
一台台灰白色的小型客車, 車窗玻璃上滿是塵土, 駕駛室前方擺著一個紙殼子, 上麵用毛筆寫著到達站點,還有拉客的舉著牌子大聲喊。
“星市,星市,馬上走!”
“珠市、珠市,有沒有去珠市?”
“隻差三個了, 三個滿了就發車。”
街角的紅玉副食店依然是人來人往。
趙向晚讓祝康他們等在外麵,自己走進店裡。
喬紅玉記得趙向晚, 一見到她就熱情地打招呼:“妹子, 你來了?”說完, 她左右看看,收錢找零一氣嗬成,等到沒有其他顧客了這才壓低聲音問:“你大姐找到了沒?”
趙向晚喜歡喬紅玉的爽利:“謝謝你,找到了。”指了指三村灣的方向, “就是那邊的人拐的!”
喬紅玉挑了挑眉, 上下打量著趙向晚。
【這姑娘好厲害,能把她大姐從三村灣帶出來,我還真是小瞧了她!】
【三村灣那裡家家戶戶都是親戚, 哪裡這麼容易把人帶出來?】
趙向晚輕輕一笑:“大姐,你可彆小看了我。我上次出來,可是帶了一萬多塊錢,把人直接買回來了。”
喬紅玉越發看她不明白:“妹子,我記得你說你在省城做生意,做什麼生意那麼有錢?”
趙向晚道:“我大姐夫有錢,他在星市火車站小商品市場那裡有三、四個門麵,好賺得很,我在那裡幫他賣點皮包、皮帶什麼的。你彆看東西小,從南邊城市低價買進、高價賣出,賺不少咧。”
喬紅玉聽明白了,歎了一口氣:“難怪你說你大姐夫在外麵找了個發廊妹,原來是錢多了燒得慌。這回你大姐夫肯出錢讓你把大姐帶回去,可見還是有一點良心的。你讓你大姐以後啊,一定不要老想著愛不愛的,這年頭,錢才是真愛,懂不?”
再一次聽到紅玉大姐的忠告,趙向晚笑了:“懂了,大姐。”
喬紅玉探頭看了一眼,又見到祝康,不由得皺眉:“你呀你呀,怎麼還沒和那小子分手?又矮、又瘦,除了聽話一個優點都沒有。”
趙向晚道:“算了,聽話就行。反正大姐你說了,男人有錢就變壞,那我不如找一個聽話的、肯交錢給我的。”
喬紅玉點點頭:“也有道理。可惜呀,我還想把我兒子介紹給你。”
【可惜,做不成兒媳婦了。】
趙向晚聽到她內心真實的遺憾,微笑道:“做不成婆媳,可以當姐妹嘛。”
喬紅玉被她哄得眉開眼笑:“可不是?今天你這個妹妹,我喬紅玉認定了!”
兩人又閒聊了幾句,中間數次被購物的顧客打擾。
喬紅玉提高音量,把在後麵整理貨架的丈夫叫出來收銀,自己則將趙向晚拉到後麵,悄悄問:“你這次回縣城來,要做什麼?”
趙向晚左右看看,見四下裡無人,這才說出早就準備好的說辭:“我花了一萬,把我大姐母女倆帶回了家,到家之後我大姐說,她在那個三村灣還見到一個被買來的媳婦,那人央求我大姐回去之後報警……”
“報警?”
喬紅玉嚇了一跳,“千萬彆!”
趙向晚:“為什麼不能報警?他們做的是犯法的事,拐賣婦女那可是要坐牢的,就該讓派出所的人把他們都抓走!”
說到這裡,趙向晚看了喬紅玉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補充了一句:“我還想把花的一萬塊錢弄回來呢。”
喬紅玉現在對趙向晚是真心實意當姐妹,看到她就覺得看到自己年輕的時候,恨恨地抬手在她胳膊上打了一記:“你這個妹子,膽子太大了!你以為三村灣為什麼能夠成為拐賣的窩點?為什麼我們都知道三村灣有私娼點、地下賭場卻不報警?我為什麼不讓你報警?還不是因為那個地方頭頂上有那個!”
喬紅玉伸出手指頭,往頭頂上指了指。
趙向晚問:“什麼?”
喬紅玉將聲音壓得更低:“一把傘。”
趙向晚的心漏跳了一拍:“什麼傘?”
喬紅玉湊到她耳邊,聲音微微有些顫抖:“我就悄悄告訴你,你千萬彆跟旁人說。汽車站派出所的所長,龔有霖,就是三村灣出來的。你這裡一報警,他就會知道,然後所有違法犯罪的東西,都會消失不見。”
趙向晚愣愣地看著喬紅玉,假裝害怕搖頭:“不報了,不報了,那我真不敢報警了。派出所所長,我可得罪不起。”
喬紅玉說:“你既然那麼聰明,知道花錢把你姐帶出去,那其餘人的事,你就不要管。人呐,有時候必須得自私一點,管好自己就行了。”
趙向晚點點頭:“是是是,我上次也是運氣好,就在灣口羅小菊家裡住。是羅小菊在中間牽了線,這才賣了她一個麵子。花一萬塊錢,他們先把孩子給了我,過了幾天才把大姐還回來。”
雖隻寥寥幾句,喬紅玉卻聽得心驚肉跳。
她看著趙向晚,眼裡有了佩服:“你這妹子,對你大姐真心實意,還敢住到三村灣去?也不怕被人綁了,拐了!”
趙向晚笑了笑:“我不是帶著對象嗎?再說,我是羅縣人,他們對我還好。”
喬紅玉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你是羅縣人,怎麼你大姐講的不是本地話?”
趙向晚反應很快:“其實不是親大姐,是表姐。我大姨嫁到星市,生了我大表姐。後來我去星市打工,也是住我大姨家,所以和我大表姐關係挺好的。”
喬紅玉讚了她一句:“你是個好的,有情有義,你大姨沒白疼你。”
趙向晚說:“那……如果不報警的話,我應該做點什麼呢?再花錢買肯定是不成了,我也沒有錢了。”
喬紅玉有點急了:“我不是說了嗎?不要管她,不要管彆人!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趙向晚咬了咬牙:“可是,大姐,我們都是女人。如果連我們女人都不幫女人,那在這個男人強勢作主的世界,誰還能幫助我們?難道想等到拐賣婦女、強.暴婦女、欺負婦女的那些男人幡然悔悟、主動投案自首嗎?”
喬紅玉明顯有些意動。
【這個小妹子,還是太年輕。】
【可是,為什麼我會感動?】
【是啊,要是女人都不幫女人,誰還願意幫我們?】
喬紅玉看著趙向晚:“你真想幫她?是哪一個?看看我能不能和那邊搭個話。”
趙向晚趕緊搖頭:“姐,我不能害你。你在這裡生活了這麼多年,又在派出所管轄的範圍內開副食店,你可千萬彆出麵。你就給我支支招,我來出麵處理。”
喬紅玉想了想:“三村灣的書記,叫盧國良,還算良心未泯。他對村裡所有事情知道得特彆清楚,你如果想救人,不妨找個能主事的男人出麵,和盧國良溝通,談談條件,讓他從中調節,悄悄把人放了。”
趙向晚問:“他長什麼樣?我怎麼才能找到他?”
喬紅玉找出盧國良的BB機號碼、地址、喜好一骨腦都告訴了趙向晚:“以前往他家送過貨,所以有這個。他今年五十來歲,平時就好喝點小酒,有個小孫子是他一手帶大的,現在站前小學讀三年級,他愛得不行。”
趙向晚問:“小孫子叫什麼名字?”
喬紅玉說:“盧天賜。”
趙向晚從包包裡掏出一條紅色紗巾,送到喬紅玉手中:“姐,謝謝你的幫助。我大姐這段時間在家裡養傷,沒辦法過來聽你教誨,這條紗巾是我姐讓我帶過來的,你一定得收下。不是什麼很值錢的東西,但是我們的心意。”
喬紅玉收了下來,又細細叮囑:“好,你們的心意我收下了。我還是那句話啊,儘量讓男人出麵,你一個小姑娘鎮不住場子,盧國良不會信你。”
趙向晚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報,與她揮手道彆。
這一回,喬紅玉的態度裡又多了一分疼惜:“記得姐的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幫人可以,但要先保護好自己。”
【女人幫女人,這個妹子,講義氣!】
【這麼好的妹子,怎麼就找了個醜男人?嘁——】
趙向晚出來之後,祝康看那老板娘一臉的嫌棄,不解地問:“你和她關係混得這麼熟?我怎麼覺得她看我的眼神不太對勁?”
趙向晚:“你想多了。我剛才得到了重要情報,我們先回去。”
星市牌照的吉普車,羅縣整個縣城就沒有幾輛,為了避免太過顯眼,四人來汽車站並沒有開車,而是打出租車。
再回到羅縣最好的賓館,趙向晚一共開了兩個標準間。
祝康、季昭一間;
趙向晚、周如蘭一間。
四人住隔壁,有事好商量。
哪怕是羅縣最好的賓館,條件也趕不上四季大酒店的一半。
不過雪白的床單、被套散著陽光氣息,有獨立衛生間、有熱水、有電視,有兩張單人床,地麵還鋪著漂亮的地毯,這配套已經比市局單身宿舍好,因此祝康與趙向晚很滿意。
季昭雖然養尊處優,但其實是個對生活條件要求不高的人,不然先前也不會在市局單身宿舍住了那麼久。隻要讓他跟在趙向晚身邊,他一句怨言都沒有。
周如蘭也能吃苦,並沒有說什麼,從提包裡將包得嚴嚴實實的毛巾、拖鞋等生活用品取了出來,毛巾掛在衛生間,拖鞋擺在床邊,看得出來她平時生活得比較精致。
四人在祝康、季昭的房間裡開會。
趙向晚將剛才打聽到的消息說了出來。
祝康第一個跳了起來:“小小的三村灣,竟然也有保護傘?必須一鍋端!”
周如蘭表情嚴肅:“隻是一個派出所所長,也敢包庇犯罪份子?我們馬上給市局、省廳彙報,嚴查!”
【哼!武建設那麼大的廳級乾部都被一鍋倒了,小小一個轄區派出所所長,也敢囂張?!】
季昭提醒趙向晚。
【不是要找龔四春、盧尚武嗎?三村灣的事情讓其他人處理吧。】
趙向晚看著季昭,解釋了一句:“我們這次主要是追查二十年前龔大壯一家的滅門慘案,隻是沒想到案發村莊已經被拆,村民全都搬到了三村灣。如果要尋人,恐怕還是得落到這個三村灣。先做得外圍調查,知己知彼嘛。”
季昭終於明白趙向晚今天為什麼要奔波了解,點了點頭。
周如蘭說:“我們可以到戶籍科尋找人員信息。”
祝康也說:“隻要找到當年負責案件偵查的老同誌,應該能問出這兩個人的去向。”
趙向晚道:“二十年鬥轉星移,很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涉案的酒灣村、小灣村已拆,人員肯定也有大量的變動。像盧富強,十八歲離家再沒消息,估計戶籍資料早就丟失,另外兩個人改名、遷戶、死亡……什麼可能都有,我們先得有思想準備。”
祝康頹然坐在床邊:“是的,我知道。”
來之前,祝康就有這個思想準備。
——時隔二十年,尋人不易。
但真沒想到一到地方就被暴擊:老家沒了!
村子都沒有了,那麼多戶,那麼多人,全部遷走,重建家園,戶口資料完全可以造假。如果龔四春、盧尚武遷走或者改名,怎麼辦?
周如蘭倒是很樂觀:“雖然說有難度,但我們公安係統的戶籍管理還是蠻嚴格的,我們有姓名、有籍貫,又順利找到了村子重建之地,慢慢問嘛,一定會找到的。”
祝康問:“派出所所長龔有霖不知道會不會從中作梗。萬一他認得龔四春或者盧尚武呢?萬一他通知這兩個人,被他們跑了呢?”
趙向晚看著他:“今天我們在縣城公安局已經說過要追查舊案,如果龔有霖與縣公安局的人有勾連,恐怕早就收到了消息。這樣,我們等下再去一趟,我來問問。”
四個人都是行動派,顧不上奔波一天風塵仆仆,直接下樓開車。
在車上,祝康對趙向晚說:“向晚,這一回你千萬彆客氣,拿出你審嫌疑犯的態度來,把那個潘磊好好審一審。萬一他和龔有霖是一夥的呢?”
周如蘭說:“不必再等他回信了,讓他給我開一個公函,我到汽車站派出所去調閱戶籍資料。”
趙向晚道:“好,見到了再說。”
再一次來到縣城公安局,潘磊主任的笑容有點尷尬:“那個,剛才領導開會布置任務,還沒顧得上打聽你們要調查的這個舊案……你們這麼著急的嗎?”
【省城來的怎麼了?到了我們羅縣,那就得聽我們的安排。】
【一群小年輕,長得跟公子哥、大小姐似的,看著就不牢靠。】
【咱們縣城公安局就這個工作效率,上午打過招呼的事,怎麼也得後天才會給你處理,這幾個竟然想下午就有回應?唉!太年輕了。】
趙向晚有些無奈,縣城機關的辦事效率真低。
“潘主任,據我們了解,當年的案發村莊已經整體拆遷,合並建設為三村灣,歸汽車站派出所管轄。請你幫我們開一份公函,我們直接與派出所對接吧。”
潘磊看了一眼趙向晚,眼神有些意味深長。
【這小女警不愧是羅縣人,懂得挺多啊。】
【汽車站派出所?那不是龔有霖負責的地盤?也好,丟個燙手山芋過去,看他還敢仗著和盧局關係好,對我愛理不理!】
趙向晚聽到潘磊與龔有霖不對付,心中一喜。
“潘主任,如果為難的話,那我就去找盧局長?我聽說,龔所隻聽盧局的話,不知道您開公函,有沒有用啊。”
潘磊一聽,火氣頓時就冒了出來。
他拉開抽屜,開出公函,蓋上大紅章,推到趙向晚麵前:“你拿著這個去試試,要是他那邊不配合,你給我打電話!”
趙向晚沒有馬上拿起公函,而是猶豫地問:“要不,您給龔所打個電話提前說一下?我怕他那邊不肯接待我們。”
潘磊要的就是趙向晚與龔有霖那邊起衝突,他到時候再來打壓龔有霖,豈會提醒他?
他微笑著說:“趙警官,你不用這麼謹慎小心。我們這裡雖然是小縣城,但和省城一樣,也有辦事的章程與流程。你們拿著這個公函,直接找負責戶籍資料的李楊明同誌,連龔所長都不必驚動。”
趙向晚這才拿起公函:“潘主任,那請你和李楊明警官聯係一下,我們直接過去找他。”一聽就知道李楊明是潘磊的人,必須把這個關係用到位。
潘磊認真地看一眼趙向晚,一邊撥電話,一邊說:“趙警官,你很有眼光啊。”
趙向晚微微一笑:“您放心,這次如果立功,少不了你一份。”
潘磊眼睛一亮。
【這個省城來的警察很上道啊。】
【此案偵破,必是大功一件。】
【咱們局裡完全是盧輝的天下,這次如果和這個趙警官打好關係,說不定位置還能動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