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魂鑽到靳燎的身體內, 折騰幾番,終於靜下來,靳燎昏迷過去, 眉頭緊緊皺著, 封苒輕輕鬆口氣。
指尖按在他的太陽穴和眉間, 她想起靳燎總是很努力的那一段日子, 不由自主道:“好好休息吧。”
王曜看著手上的紙, 擺著手:“欸?這,這怎麼回事啊,不是我乾的,它自己衝過來的!”
封苒笑了:“放心, 我知道。”
王曜會的這道“飛龍在天”,其實不是術法, 而是一種召喚之術,按他的說法,老皇帝在年輕還是皇子時, 曾有恩於一條落入凡人界的龍。
龍存著報恩之心,又知道他是皇室之人, 便把這道召喚之法告訴他,這樣, 隻要危急時刻使用這道召喚之法,就能召喚龍魂保他一命。
但召喚龍魂並非易事,若非謝高旻把龍魂先取出來,王曜這道召喚法根本很難發出來。
隻能說,這一切都是天意。
老皇帝一輩子沒用過這道召喚法,卻留給最小的兒子。
這個龍魂剛從亡龍魂轉換而來,亡龍魂最喜歡的是大奸大邪之物, 靳燎的體質孤煞之命,完全符合亡龍魂的愛好。
於是龍魂傻傻往靳燎身體一鑽,自然被靳燎全數吸收。
王曜伸出一根手指,戳靳燎的臉頰,小心翼翼問:“那,他還活著嗎?”
封苒還是微笑:“他要是死了,我會這麼溫柔和你說話嗎?”
王曜後背一寒,搓搓手臂,勉強道:“你彆這樣陰陽怪氣的。”
兩人正說著,阿木帶著兩個木儡走過來,是王曜央求阿木把他帶過來,才真的觸發召喚法,鬥過謝高旻。
當下,阿木半跪下:“主人。”
王曜不太好意思地抓抓臉頰:“那什麼,不用行這麼大的禮吧。”
阿木木質的眼睛略過王曜,落在他身後的封苒身上。
王曜看著她的視線,過了會兒反應過來:“什麼?原來你是叫她?”
封苒指使阿木:“把靳燎背起來吧。”
阿木人高馬大,輕鬆地把靳燎背在後背,而此時王曜才緩過神來:“你,你就是宅子的主人,就是那個封苒?”
封苒撩起紗帳,說:“是啊。”
王曜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你修為肯定很高,為什麼要裝作一副什麼都不會的樣子?你是在幫你徒弟嗎?到底是怎麼回事?”
封苒心道這就要去問無名了,她打斷王曜的話:“你讓人收拾出一個屋子,給靳燎住。”
王曜跳起來,瞧瞧左右,小聲說:“不成,我得回去封宅。”
封苒額角一個疙瘩:“怎麼不成,你是最後一個皇子了吧。”
王曜頓住,誇張地道:“你怎麼,你怎麼知道我是皇子?”
封苒懶得解釋,隻說:“初曦公主說的。”
初曦這兩個字,對王曜來說有點陰影,他小心地後退,說:“不能被王曦知道我來了,我現在就得走。”
封苒說:“你放心,她不會來抓你的。”
王曜:“為什麼?”
不遠處亭內,一具屍體枯萎扭曲著,她雙眼凸出,乾瘦的雙手向前伸著,好像想拿什麼東西。
可惜她永遠拿不到。
封苒把王曜推進亭子裡,空氣安靜好久,王曜的聲音有點顫抖:“這,這是她嗎?”
“嗯。”封苒一手放在他肩上,“接下來,宮裡的事,需要你出麵處理。”
王曜肩膀抖了抖,封苒一頓,看不出來,這小孩對追殺他的姐姐,還是有點情的麼。
隻看王曜叉腰大笑起來:“這個老妖婆,終於死啦!”
封苒:“……”
好吧,果然彆把皇家的感情想得簡單。
打掃戰局,封苒還發現明煦幾人的屍體,沒有靳燎在他們身旁,他們陷進謝高旻設計的幻境裡,死得十分安詳。
韋泉倒是好運,躲過一劫。
初曦公主一死,擁戴她的勢力亂了陣腳,一直被軟禁的老皇帝雖然半死不活,但總算下了道遺詔,立王曜為太子。
沒兩日,老皇帝一死,王曜登基。
雖然各方勢力風起雲湧,但都得對王曜這個正統繼承人做足姿態。
一時之間,這個小孩身上承載巨大的壓力,龍袍就是壓在他身上的巨山,但總算暫時沒有性命之虞。
封苒親眼看著他板著臉訓大臣,回過頭到禦書房,把玉冠一摘,累癱在椅子上。
其實就算沒有龍魂,統治者勵精圖治,也能讓國家好好經營下去,畢竟龍魂隻是錦上添花。
說到底,事在人為。
不知道為何,看著這小孩,封苒信他能把這個國家打理好,不過結果到底如何,她不會插手的。
封苒說:“我有要事,要先回去。”
王曜有些不舍:“你要走了?”
“嗯。”封苒揉揉王曜的頭發,“接下來的事有點多,你要好好加油,能否國泰民安,選擇權在你手中。”
王曜點點頭,他想了想,說:“神仙姐姐,朕有一事相求。”
封苒說:“能得陛下一求字,這事看來很大,不一定是我能辦得到的。”
王曜有些沮喪,封苒怕他想利用修真術法做什麼,才先說那句話,這會兒便放軟語氣:“所以陛下是想要什麼?”
王曜指著在不遠處忙碌的阿木幾個木儡:“可以讓他們陪著朕嗎?這樣不管你有什麼要求,朕都會答應你的。”
在北郊宅子的那段日子,對王曜來說,無可替代。
封苒噗嗤笑了,說:“當然可以。”
與其讓木儡守著一處空宅子,不如讓他們的存在更有意義。
封苒塗去阿木身上的契約印記,把印記轉交給王曜,阿木定定地看著封苒,封苒問:“怎麼了?”
阿木搖搖頭:“不知道怎麼了,就覺得自己眼角有點熱。”
木儡生情,封苒半蹲下來,在她眼角一拂。
王曜如願以償,現在要問封苒的要求,封苒仔細想:“唔,我倒是沒什麼要求,不過,我的小徒弟靳燎還不能動,他得先留在這裡。”
“所以我離開這段時日,就麻煩你們照顧一下他。”
和王曜約定好後,封苒再去看了眼靳燎,此時龍魂在他體內還算安分,他還需要花時間好好消化龍魂。
那龍魂帶給靳燎的,益處遠大於弊端,等他身體吸收完龍魂後,修為將會大大提升,成為不管是凡人界還是修真界都絕無僅有的天才。
那時候的他,又會機緣巧合下,進入純靈仙府。
目前一切都沒有問題,封苒安心地走了。
她得回一趟小山派,不然純靈仙府的人都快欺負到門口了。
***
靳燎躺在床上,他感覺自己輕飄飄的。
潔白的雪地裡,他好像也變成雪花,在空中旋轉著,忽然一陣風過,雪花落在地上,從雪花的角度看過去,有一個小孩跽坐在廊下。
小孩穿著白色的衣服,皮膚雪白,臉上沒有表情,好像一個沒有溫度的木偶。
他不是在看雪,他雙眼空空。
屠城之後,整座城隻有他一個人活下來,躲在流滿血液的水缸裡,聽著外麵宛如地獄般的嘶鳴。
後來,是怎麼出來的?
他其實記得不深了,隻知道一雙有力的臂膀,還有溫暖的掌心。
那個人把他從肮臟的水缸拉出來,他叫她師父。
師父常說,凡人界的靈力稀薄,他們一些資質好的師兄弟,在下山曆練合格後,回到小山派後,隻要想去修真界,她會帶著他們去修真界。
修真界,這三個字對他來說是完全陌生的詞彙,在師兄弟開始暢想修真界時,靳燎想的卻是,如果不能變得足夠強,就隻能留在凡人界。
師父本來並非凡人界的人,她遲早會離開凡人界。
他想要變強,變得更強,能夠和師父站在同一個世界。
他開始學習術法,日以夜繼。
師父說,在落雪時,萬物俱靜,靈力純淨,是最能吸收凡人界不多的靈力的時候,小孩就不再看雪發呆,他融入雪中,咬著發抖的牙關,一次次煉體。
但師父卻好像怕他太辛苦似的,總是在各個時候跳出來,放出幾個小紙儡逗他。
又一次,她笑眯眯地說:“小孩就是要玩的,你不能總是壓抑自己的天性。”
牽起他的手,她帶著他在雪地裡跑起來,把他推進那群在打雪仗的師兄師姐之間:“去玩吧!”
師兄師姐的麵容,在靳燎的記憶裡,都是模糊不清的,但所有人都在笑,師父也在笑,她雙眼彎起來和月牙似的,眼底還有些微粼粼波光。
在還不懂什麼是美與醜的小靳燎眼裡,那是絕對的美。
不知道是哪個師兄提出個餿主意:“師父也來打雪仗吧!”
師父俯身看著他們這群小孩,回:“好啊,我不用術法擋,隻要你們要是誰打中過我,會有獎勵哦。”
這群小孩一聽還有獎勵,突然個個興奮不已,鉚足勁團雪球砸向師父,師父一旋身,躲開雪球。
她動作利落乾脆,小孩們丟了幾次,由一個師姐帶頭,紛紛道:“師父戲弄我們,這樣我們怎麼砸中您嘛?”
師父果真思考一會兒,與徒弟之間,她從來不計較,便說:“那好,我閉上眼睛。”
可是即使如此,也沒有人的雪球能砸中她,便是連衣袖碰不到。
靳燎一直站著看,突然,一個師兄戳戳他:“師弟快來,砸中師父有獎勵哇!”
“對啊,師弟,不要傻站著啊!”另一個師兄過來,往靳燎手裡塞了一個雪球,道,“快砸!”
靳燎看看雪球,又看著閉著眼睛躲雪球的師父。
即使她閉著眼睛,他們的雪球對她來說根本不能構成威脅,袖擺翩然之間,輕盈翩翩欲仙。
鬼使神差的,靳燎將手中的雪球一拋,向她丟擲過去。
忽而,不管是在團雪球的,還是在丟雪球的,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隻看那雪球“嗖”地一聲,砸在師父的肚子處。
就是連師父,也停下動作,她睜開眼睛,訝異地看著自己衣服上的雪粒,微微抬起眼睛,和靳燎對上目光。
“靳燎砸中了師父?”
“小師弟怎麼做到的嘛!”
“好羨慕啊,我也想試試砸中師父的感覺!”
師兄師姐們聲音嘈雜,靳燎卻仿若置之事外,他呆呆看著師父朝他走來,她聲音溫暖,輕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