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色的掩護下,葉良和倒垃圾的人雙雙走在離開集中營的路上。葉良之前花了一番功夫,才不在不惹人懷疑的情況下和他成為朋友,他們的車上裝的都是焚燒爐燒不掉的東西,其中就包括一堆又一堆的牙齒。
本來這些垃圾也是掩埋在集中營裡的,但一方麵沒地方埋了,另一方麵也有人嫌棄老是要翻土浪費勞動力,就決定過一段時間用車運出去。
葉良的身上帶著上了膛的槍,就藏在袖子裡,隨時準備拿出來反擊。
這是他第一次做如此驚險的事情,他開始回憶在故鄉的點點滴滴,並衷心感到自己過去二十多年的生命竟然如此平安和順,也感激和平的故鄉,能讓他不至於麵對種種恐怖和危險。
經曆過戰爭傷痛的人們,絕沒有想經曆第二次的,這是當權者的博弈遊戲,卻是士兵們的鮮血白骨和平民的傷痛眼淚。沒有任何一個平民能從戰爭中得益,哪一方都如此。
集中營的大門被打開,外麵有人接手了一車的牙齒,搬到運輸車上準備去填埋。葉良和另一個士兵隻能站在門口,因為沒有特殊命令,沒有人可以隨便進出集中營,哪怕是這裡的軍官士兵。葉良一邊應付和士兵的聊天,一邊裝作不經意地望著運輸車。
車子開到一半碰到米維斯他們扔下的簡易路障,人們下車查看輪胎,趁著這個當口,葉良看到幾個袋子動了一下,然後從裡麵鑽出了幾個人,大的幫小的,小的拉著老的,從車上偷偷溜下來,朝著既定的路線往意大利反抗者聯盟約定好的地方努力小心地走去。
一直到夜色吞沒他們的身影,葉良這顆高懸的心依舊放不下,除非明天收到米維斯報信一切順利,人都接到了,否則他這顆心是不可能放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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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孩子們和婦女們被順利地送了出去,在米維斯送信來之前,圭多就發現他的兒子喬舒亞沒有根據約定好的躲在垃圾車裡,而是偷偷地跑出來藏在宿舍裡。
在看到男孩探頭探腦地從床鋪底下鑽出來的時候,圭多氣極了,他以生平最嚴厲的眼神看著喬舒亞,焦急又憤怒地問道:“爸爸不是和你說好的嗎?這裡要舉辦婚禮,孩子不能參加?你怎麼能違反規定呢?這樣讓主人家多難辦啊!”
喬舒亞有些委屈地低下了頭,用稚嫩的聲音輕聲道:“我想和爸爸媽媽一起回去。我也可以幫忙,不會給婚禮添亂的。”
聽到兒子這麼說,圭多突然沒法再說出任何訓斥的話來。他看著低著頭,揉捏著小手,一副沮喪委屈模樣的孩子的頭頂心,抿了抿唇將他摟入懷裡,儘力用平穩的聲音說道:“你想和爸爸媽媽一起回家?好吧,我們一起回家。但你要好好藏起來,不能讓彆人看見。”
圭多這邊父子其樂融融,另一邊米維斯和葉良頭上陰雲密布。
丟了一個孩子算怎麼回事?反抗者們接到了其他人,卻發現少了一個,不知道是一開始就沒有上車,還是中途跑丟了,如果被德國守衛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我去查查看。”聽到丟失的是喬舒亞,葉良大概猜到了一些。
米維斯的臉色不太好看:“但願孩子隻是自己跑丟了,不然落到納粹手裡……為了保險起見,我已經讓其他人轉移到安全地區了,這幾個月裡都不能再進行營救活動。”
“每天都有人在死去,米維斯,你告訴我為了安全,你們選擇轉移?視若無睹?”
“你知道在我們的基地藏了多少猶太人嗎?有多少人的性命指望著我們嗎?一旦被納粹發現,他們甚至都不會被送來集中營,而是就地槍決。”米維斯憤憤道。
“還有很多當地居民冒著被槍斃的危險把他們藏在閣樓和地下室了,而蓋世太保每周都會來檢查!難道我們不願意救更多的人嗎?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恨不得把所有難民都送去美國避難。”
他難道不知道每推遲一天,都會有無數人會變為冤魂,永遠沒有看到光明的一天,但這種事冒進才是送死。
“我沒法再忍受該死的這裡的一切了,每一天,每一天……你知道焚化爐門口那堆積如山的屍體嗎?他們有兩層樓這麼高,煉化的屍油的氣味每天都彌漫在每一寸空氣裡。”葉良冷著嗓子說道,這個集中營就是個人體屠宰場,而他上輩子連普通屠宰場都沒去過。
無法想象任何一個還有哪怕一點點良心的人能安然待在這種環境。
他遲早會瘋掉的,葉良沉著臉這麼想道。
“我了解。”米維斯低聲安撫道。
“不行,下個月你們必須來人再送走一批,他們連名單都決定好了,他們每天唯一的盼頭就是等著下一批名單裡有自己的名字,你們不能這個時候放棄。”葉良堅決道。
米維斯顯得有些為難。
“如果我去確定那個男孩是自己走丟了的,而且沒有人發現他呢?還需要安全轉移嗎?”
“當然不用,委員會也是為了安全著想。”
“我很快就會給你答案。”
“那好吧,蘭洛特,聽我說,你讓他們再堅持一下,已經快過去了。”米維斯又一次說到反法西斯盟軍的事情,還有他們說好的反攻之日。
葉良無數次後悔自己當年為什麼好好學曆史,他已經記不清反攻那天的日期了,甚至連德國戰敗那日是幾幾年都記不得。畢竟那是歐洲戰場的事情,他隻記得日本投降的日期。
“你知道每個人都不容易,聽說原來在波蘭有一個德國商人也在做救人的事情。”米維斯沉默片刻後又說道:“好像叫奧斯卡辛德勒什麼的。”
“辛德勒?!”葉良被那個熟悉的名字驚了一跳。
“怎麼,你認識那位先生?”米維斯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