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明依舊是篤定的語氣:“你不會。”
葉卿幾乎被他氣笑:“聖僧莫非忘了,我可是個毫無信用、生冷不忌的無賴呢!”
弘明沉默片刻,方抬眸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據貧僧所觀,施主未嘗沒有濟世之心。”
“是麼?”葉卿勾唇,不由分說便將手裡的藥碗往楊遙懷裡一拋,也不管他有沒有接住,疾速上前扣住弘明手腕,“那麼……”
他俯身貼近盤腿而坐的弘明耳邊:“……你的武功呢,如今還剩幾成?”聲音之輕,比呢喃更甚,但葉卿知道,弘明必然聽得清。
至於接著藥碗的楊遙,氣哼哼地將碗重重往桌上一放,也沒有特意去竊聽葉卿的話。
功力流失的事情,從數月前就已經顯現端倪,到如今四個多月,依舊在源源不斷地流失,無論如何也遏製不住。
此時被葉卿點破,弘明不見驚訝,反而閉了眸子,擺出一副送客的態度:“此事貧僧心中有數。”言外之意,就是不勞閣下費心。
葉卿本意是想結合原主的醫學造詣,加上自己踏足數個世界以後的醫學底子,試試能不能對弘明功力流失的事情有所補救,然而弘明偏偏不領他這個情!
即然如此,他也就不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了,反正連日來威逼利誘似地灌下去的安胎藥,已經足夠保胎相安穩,至於功力,關鍵時刻,他手裡還有一個金手指可用,倒是無需太過憂心。
想通這些,葉卿看似掃興地出了佛堂,回自己暫住的地方簡單收拾一番,終於遂了楊遙的願,正式離開盟主府。
此時,留在房裡的兩人尚不知葉卿的動向,見他走遠,楊遙終於感覺氣順了一些,嘴裡還是忍不住要吐槽:“這個無賴!”
弘明無奈搖頭:“無需為此動氣,他本質不壞。”
楊遙哼道:“就他乾出來的那些事情,還本質不壞?笑話!你天生一副菩薩心腸,我可不是,每每見到這個無賴,我的腦仁就突突地疼。”說著,還十分應景地按了按太陽穴。
弘明見狀,也不再去糾正他,反問道:“此時來尋我,何事?”
楊遙嘿嘿一笑:“這不是怕你被人打擾
麼。對了,倒還真有一事要告你知曉,方才幽隱樓程翡來府上求見你,我打量你此時不宜見客,就打發她回去了,你若想見她的話,我這就派人去把她追回來。”
弘明想了想,便道:“如此也好,追回卻不必了。”
楊遙了然:“這姑娘也是,這麼多年了,還是對你癡心一片。按說當年是咱倆一起救的人,你還是個和尚,結果這等好事還是讓你給趕上了,可憐我堂堂武林盟主,至今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知他有意調節氣氛,弘明也稍稍與他開了個玩笑:“楊兄若是有意婚娶,江湖俠女們怕是要將你盟主府的門檻踏破了,孤家寡人一說實在妄自菲薄。”
楊遙擺手苦笑:“不敢當,不敢當。”
弘明亦回以一笑:“既如此,改日我在佛前為你求一段好姻緣,”見楊遙動了動嘴,仿佛要說些什麼,他又道,“以你我的交情,道謝便不必了。”
最後這微帶促狹的一句話,把楊遙堵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兩人又說了幾句,楊遙便離開佛堂,辦其他事情去了,直到晚間,才再次回到這邊,把葉卿離開的消息告知弘明。
弘明聽後也沒有太大反應,隻點頭表示知曉。
當夜照常念經到深夜,就在臨結束之前,念經的調子突然一轉:“走了……也好……”
他凝視著佛龕裡那尊小巧的鎏金佛像,終是誠心道了句:“阿彌陀佛。”
結束一日的功課,弘明起身走到床榻上坐下,微跛的步子暴露了他功力流失的事實,若是在全盛時期,以他的武功,整夜打坐不睡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而現在,坐上一個白天雙腿就會出現血流不暢之相,需要以雙手揉按才能緩解。
弘明半坐在床榻上替自己揉了一陣,便脫下身上的素白僧袍,一絲不苟地疊好,輕輕放在床頭櫃上。
正要躺下安寢,低頭間發覺從前平坦的小腹處,此時已經隆起了一個明顯的弧度,不知出於什麼心思,手掌隔著一層單薄的裡衣,輕輕覆在上麵。
這裡,正成長著一個小生命……
弘明唇角上揚,俊美無儔的臉龐頓時熠熠生輝。他平時麵對楊遙以外的人甚少露出笑容,即便笑時,也是慈悲而出塵的,給人
一種佛陀拈花的通透感。
但此時的笑容,不是在楊遙麵前的熟稔隨意,也不是在世人眼裡的通透超脫,似有若無的,竟帶了一種耀目的慈愛祥和。
仿佛是,從前不惹凡塵的佛陀,終於沾染了鮮活人氣,慢慢變成一個真正有血有肉的人。
弘明自己似乎並未察覺到自身的轉變,手掌輕輕地在腹間隆起處貼了一會兒,就如往常一般,平躺安睡,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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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卿雖出了盟主府,卻並未走得太遠,還是回到來時暫歇的客棧下榻。
不去人前惹嫌,不代表不能在附近隨時觀望,必要時也能及時伸出援手。
其實,葉卿本心裡也更加喜歡這種狀態,人前時刻都要表現出原主的古怪性格,難免要對弘明和楊遙不敬。
弘明這邊,他但凡冒犯些許,心裡就是滿滿的歉疚和負罪感,現實偏偏逼著他冒犯。而楊遙這邊,若非有弘明在,他肯定已經被打殺好幾回了,然而他卻還得捋著虎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