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清晨,風雪飄搖,整座北平城籠罩在白霧茫茫間。
朱標和常樂到坤寧宮時,戴思恭正在為朱元璋請脈。
須發皆白的老禦醫微閉著眼摸脈,朱元璋靜靜躺在床裡,麵色泛著不正常的潮紅。
室內靜默一片,良久良久,老禦醫仍摸著脈,且他眉間褶皺越來越深。
馬皇後攪著手裡的帕子,滿臉擔心,朱標也忍不住在殿內來回踱步。
他焦躁的腳步聲好似鼓點,一聲一聲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
戴思恭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嘴角,脈,他是早把完了,但如何承稟是個大問題,他還沒有個好對策。
首先,急火攻心什麼的,是肯定不可以的。
皇帝昨兒L才與太子妃交鋒,一個驚懼昏迷,一個氣怒昏迷,外界要怎麼傳?
無論如何,太子妃絕對一點兒L也不可以沾染氣暈皇帝的名聲。
其次,水土不服也不可以,北平是太子主張搬遷的新都,皇帝怎麼可以不適應?
戴思恭思前想後,思來想去,又過了半盞茶的時間,他終於睜開了眼......
馬皇後第一時間衝了過來,“戴先生,重八如何?他怎麼會無緣無故暈倒了?”
朱標也立即衝到了床前,“戴先生,我爹是怎麼回事?”
戴思恭默默往旁邊退了半步,躊躇道,“皇上脈弦細,麵色紅黃相間,舌紅邊有齒痕,苔白,是血虛肝鬱的症狀。”
朱標微微擰起眉頭,“可能治療?”
他對醫理沒有什麼了解,隻想知道可以不可以治好。
戴思恭捋著胡須,麵露難色,“皇上到底上了年紀,隻能先疏肝泄熱,調理一段時間。”
皇帝已有六十多歲的高齡,年輕時縱橫戰場,陳年舊傷頗多,如今年老覺少,常年心思繁重,日積月累,不是一兩貼藥能解決的問題。
戴思恭歎息了聲,“待皇上醒來,殿下和娘娘還是勸他少操心,多休息,尤其是彆熬夜。”
馬皇後忍著眼淚點頭,“本宮明白,勞煩戴先生開藥,用最好的藥。”
朱標在旁點頭,“是的,需要什麼儘管開口。”
戴思恭捋胡須的手稍頓,清熱瀉火最好的藥......
那當然,那必須是最能詮釋良藥苦口一詞的“黃連”!
皇帝出生貧寒,為能儘快好起來,嘗些口舌之苦,想來也沒什麼大不了。
沒一會兒L,院子裡飄來極濃厚的中藥味,聞著就很提神醒腦。
馬皇後擰來條溫帕子,仔細地給朱元璋擦拭額頭的汗水。
朱標和常樂坐在旁邊的圈椅裡,默默等待。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藥還沒好,床那邊有了動靜。
馬皇後驚喜道,“重八,你醒了!”
常樂一愣,朱標立即衝到床邊,“爹!”
朱元璋對著明黃的床頂迷糊了好一會兒L,轉眸
(),看見床邊滿臉擔憂的妻子和兒L子℡()_[((),唇邊隱有笑意。
但是轉瞬之間,雙眼恢複清明,唇邊笑意頓消,“標兒L,常氏那研究所裡到底有什麼東西?”
無論如何,絕對不可能是她這些年對外展示的,那些所謂的兒L童玩具。
那些無用的東西,她根本沒有必要如此嚴密周全的防守。
毛驤的身手彆說是錦衣衛,就是在全軍,那都是少有敵手,可竟然折在了常氏手裡!
朱元璋那等了一夜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燒起來,語氣裡滿是質問。
朱標一愣,原本心頭對老父親滿滿的擔憂,仿佛破了個洞的氣球。
常樂眼珠子轉了轉,從床尾的陰影裡探出個腦袋,答道,“父皇,都是利國利民的好東西。”
她慘白著張臉,看起來很憔悴,但是雙目靈動,囧囧有神。
那兩隻眼睛清清楚楚透露著“我裝暈,我驕傲”這樣極為囂張、挑釁的態度。
朱元璋那心間憑空升起萬丈火焰,“出去!”
一聲暴喝,極其突然。
常樂嚇得抖了三抖,整個人幾乎都要跳起來。
朱標略略皺眉,把妻子往自己身邊攬了攬。
他輕撫她的背以作安撫,再柔聲道,“樂兒L先去偏殿歇一會兒L。”
常樂掀起眼皮露出水潤的雙眸,眼尾帶著絲淺淺的紅,我見猶憐。
她吸了吸鼻子,低低應了聲,“好。”
那一聲好,既有委屈,又有惶恐,仿佛受了什麼天大的磋磨。
朱標那眼神瞬間軟得一塌糊塗,滿滿都是心疼。
朱元璋麵色一陣青一陣紅,呼吸急促,氣得差點嘔出口血。
可朱標暫時完全沒有注意到老爹的狀態,他背向床,目送著妻子的背影。
朱元璋緊緊摳著被麵,幾乎要摳出一個洞來,“標兒L!”
他忍了又忍,試圖喚回兒L子的心神,“標兒L,那研究所裡到底藏了什麼東西?”
朱標轉過身坐到床邊,“正如太子妃所言,都是些利國利民的工具。”
朱元璋豈會信,“標兒L,你如今連句真話也不願意給爹了麼?”
父子兩人,四目相對,一時之間都沒有言語。
片刻,朱標先垂了眸光,“那裡研究製造的是能減輕人力勞動的機械之物。”
正是朝廷曾經禁止的,把它們歸類為“奇技淫巧”的那些東西。
朱元璋果然皺了眉頭,“標兒L,你該知道那些東西有礙我朱家王朝的延續。”
奇技淫巧,蕩人心誌,百姓安逸,閒會生惰,長此以往,國家如何長治久安?
朱標沉默許久,“可相比朱家的統治,民族的強大更為重要。”
樂兒L曾極為痛惜的那段曆史,有必要從此刻起就作出改變。
朱元璋稍稍前傾,“什麼?”
朱標抬眸,“沒什麼,您放心,我會約束常氏。”
() 那些未來,他來改變即可,沒必要拿出來打擾爹。
可朱元璋哪裡能放心,“標兒L,為了朱家江山永固,常氏和她那研究所都不能再留。”
朱標和馬皇後齊齊抬眸,不能再留?
母子兩人的腦子一片空白,隻反複回蕩著“不能再留”四個字。
朱元璋歎息了聲,“爹隻知道你與那常氏夫妻情深,可和江山相比,區區一個女人,孰輕孰重?”
寢殿之內,再次靜默,唯有三人沉重的呼吸聲。
良久,朱標艱澀道,“常氏乃我結發妻子,攜手二十餘年。”
朱元璋絲毫不以為意,“你如今是太子,將來是皇帝,何患無妻?”
馬皇後飛速掃了眼丈夫,何患無妻?
倘若她馬家還有人,倘若她當初沒有偏安後宮,倘若......
朱標扯了扯嘴角,反問,“可我若連自己的妻子都護不了,又何談安邦定國?”
朱元璋哽住了,腦海裡隻剩一句話,他的標兒L完全被常氏蠱惑了!
寢殿又是一陣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