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言珩就猜到,小院長以前在雷雨夜,肯定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讓他本能害怕。
裴茜又問言珩都知道為什麼,言珩搖頭,當時裴霽什麼都沒跟他說。
“我猜哥哥也沒跟你說。”裴茜低聲開口:
“我四歲時,第一次發病嚴重到休克的時候,就是下暴雨的雷雨天氣……”
裴茜患的是,兒童常見的髓母細胞瘤,且是少見的在未滿周歲就發現的病例,是癌細胞生長擴散得非常迅速的惡性腫瘤。
從確診到現在,十幾年,裴茜一直在和病魔做鬥爭,有國家政策,治病大頭不用愁,所以雖體弱常生病,但她也平安活到四歲了。
她四歲那年,裴霽還沒十三歲,那天雨下的很大,他們兄妹倆躲開眾人待在食堂,裴霽偷偷給晚上沒吃飽,半夜喊餓了的小裴茜炒飯。
兄妹兩人都沒敢開燈,怕被彆人發現。
在吃飯過程中寧,原本好好的裴茜忽然發病倒下,小小的裴霽也慌了,第一反應是尋求大人的幫助,抱著她就往外跑。
那天也是雷雨交加的雨天,要從食堂去宿舍樓找大人,要穿過沒遮擋的泥土操場。
冰涼的雨水撲頭蓋來,裴霽也顧不上,隻擔心懷裡沒了動靜的裴茜,大聲喊叫,可是在轟鳴雷聲的掩蓋下,他這點聲音並不突出,沒能在暴雨中掀起半點水花。
等慌忙無措的裴霽好不容易拍開其中一位女員工的門時,裴茜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一陣兵荒馬亂後,送去醫院的裴茜脫離危險,而裴霽卻免不了一頓打。
十幾年前,福利院各方麵管理沒有現在這麼嚴格,也沒這麼正規,員工拿小孩泄憤的事,很常見。
反正隻要在臉上留下明顯的痕跡就行了。
說到這裡,裴茜一直在眼圈打轉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如斷線的珠子落下來:
“我醒來後才知道,因為哥哥半夜帶我去食堂給我做吃的,院長很生氣,罵他是小偷,偷自家東西,還把我發病的事,怪到哥哥頭上,他們打哥哥……”
還沒十三歲的裴霽被當成小偷,還被冠上了差點害死裴茜的罪名,大人們半夜被擾了美夢,把擔驚受怕忙前忙後的怒火,全部發泄在了裴霽身上。
小裴霽蜷縮在牆角,護住了肚子和腦袋,從他的角度,剛好看見斜上方半開的窗戶。
雨夜天色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夜色深處似乎藏著會吃人的猛獸,令人心驚膽戰本能畏懼,刺目閃電劈開夜色,轟鳴的驚雷像是炸響在耳邊。
雷聲雨聲,鞭打責罵,身體疼到麻木,還伴隨著不知道是誰發出的哭喊慘叫,裴霽度過了記憶相當深刻的一晚。
裴茜跟言珩說,那天之後裴霽也大病了一場,在床上躺了好幾天。
這些事裴霽從來沒跟裴茜說過,他以為她不知道,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她其實什麼都知道。
她早就從大家的隻言片語的討論中,拚湊出了真相。
卻要配合裴霽裝什麼都不知掉。
自責愧疚,像一座山壓在裴茜心上,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宣泄口,她淚水像開了閥似的關不住,對著言珩開始沒邏輯的胡言亂語。
說當年裴霽沒撿她就好了,她活著是個禍害,可是她怕死,藥好苦,治療好痛苦,她舍不得哥哥,她想長大,想報答裴霽。
還說讓言珩好好對裴霽,不要辜負他,兩人在一起一定要好好的,幫她好好照顧哥哥……
裴茜說了很多,哭累了就睡了。
把裴茜抱回房間睡下,言珩臉色陰沉難看地回了自己家。
林姨忙完出來,發現餐桌上兩人的麵都沒吃完,尤其是言珩,幾乎是沒怎麼動過筷子。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林姨皺眉歎氣,直說浪費。
…………
在學校聽講座的裴霽,在中場休息時抽空看了一下手機,然後瞧見言珩在講座剛開始沒幾分鐘時,給他發了一條消息:
【裴霽,我想你了。】
裴霽隨即皺眉,過了兩秒打字:
【你怎麼了?】
言珩平時總拖腔帶調的叫他小院長,叫他名字的次數屈指可數。
發消息時,更是從來沒有連名帶姓的打過全名。
裴霽直覺言珩今天有些反常。
另一邊的言珩就像是守在手機邊等消息似的,裴霽消息發過去後,秒回:
【你忙完了嗎?】
講座還有下半場,裴霽在聊天框裡打字,然而消息還沒發出去,言珩第二條消息就來了,說自己現在在他們學校綜合樓旁邊的亭子裡。
裴霽在屏幕上打字的手指一頓,最後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嘴唇,把原本打上的字全部刪了。
成偉毅和老齊正和周圍的同學一樣,熱火朝天的聊老教授剛才演講的內容,餘光一掃卻發現裴霽忽然起身收拾東西了。
成偉毅以為裴霽忘了講座還有下半場,於是開口提醒:
“老幺,講座還沒完呢,你去哪兒?”
把桌上東西一股腦收進背包裡,裴霽背著包往外走,頭也不回道:
“有事,不聽了。”
裴霽說完後,不等成偉毅說話,緊抿著唇,繃著一張臉麵無表情出了禮堂。
老齊看的一愣一愣的,呆呆開口:
“老幺……還有這麼急切的時候呢?”
老幺這模樣,就跟眼鏡急著去見女朋友時差不多。
眼鏡也看傻了:“這是出什麼事了?連這麼重要的講座都不聽了。”
成偉毅皺眉搖頭,有些擔憂地看著裴霽消失的背影。
同學朋友兩年多,除了上次裴茜發病之外,成偉毅還沒見裴霽露出這副緊張的表情過。
講座是在禮堂進行,離綜合樓還有一段距離,裴霽他們學校占地麵積廣。
等言珩來到綜合樓旁邊的學思園,在人工湖旁邊的長椅上看見言珩時,已經是十幾分鐘後的事了。
言珩望著著景色優美的人工湖,不會知道在想什麼。
裴霽腳下步子稍頓,握著背包帶的左手緊了緊,才朝那人走去。
靠近時,裴霽刻意踩到了路邊的枯枝,發出了‘哢吱’的聲音。
聽到聲音的言珩,果然轉頭,看見了站在幾步之外的裴霽。
言珩扯了扯嘴角,輕聲道:
“小院長,你來了啊,講座結束了嗎?”
言珩轉頭時,裴霽也看清了對方此時的表情神態。
怎麼說呢,言珩表情和平常沒什麼兩樣,臉上還是掛著淺笑,還是像隻奪人心魄的狐狸精,好看勾人,讓人挪不開眼,
但是裴霽緊緊地盯著言珩眼睛看了一會兒,幾不可察擰了一下眉,冷著臉朝他走去,嘴裡道:
“笑不出來就彆笑了,醜死了。”
聽了裴霽的話,言珩臉上的淺笑一凝,微微仰頭看著他不說話。
見言珩這樣,裴霽眉頭皺得更狠了,在他麵前站定,垂眼看他:
“你怎麼了?”
笑意緩緩從言珩臉上褪去,隨後他露出了一個比哭還勉強難看的笑,對著裴霽抬起雙臂,望著他輕聲道:
“小院長,我難受,你抱抱我吧。”
如果說言珩平時是渾身散發這慵懶閒適氣息的貴公子,是勾魂的狐狸精。
那他現在給裴霽的感覺,就是散儘家財的落魄者,是受傷後躺在雨地,打濕了渾身漂亮毛發的狐狸。
在裴霽麵前,總想展現自己完美無缺的言珩,第一次,對著裴霽展現了自己脆弱的一麵。
看著抬手像個小孩似的要自己抱的言珩,裴霽怔了一下,站在他麵前看著他,這一會沒動。
就在言珩以為自己是被小院長冷漠拒絕時,他扯扯嘴角笑笑,雙臂微微往下:
“既然你不願意,那就——”
言珩一句話還沒說完,裴霽忽然抬腳上前一步,笨拙又輕柔抬手抱住了他。
——那就隻有我來抱你了……
言珩後麵半句話,因為裴霽的動作,被卡在了嗓子裡,沒有機會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