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卿道:“在茶樓的時候,蘇小姐以性命要挾,不該那樣。”
他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且父母養育不易,不該為旁人而輕賤性命。”
聞言,蘇泠笑容冷淡:“杜公子不是我,又怎知我之痛,世道逼迫,我反抗不得。”
“在下不知!”杜文卿打斷她:“但在下明白,世道不能改,但命可造。弱者認而強者抗,能者求而智者造。無論何時,我們都不該認命!”
“不該認命嗎?”蘇泠喃喃。
“蘇小姐才華橫溢,風華正茂,如此大好人生,認命豈不可惜!”
“杜公子與我非親非故,為何說這些?”
“我......”杜文卿張了張口。
恰巧這時,陸安荀和蘇綰過來,看見杜文卿和蘇泠躲在巷子裡。
“三姐?杜公子?”蘇綰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你們......怎麼在這?”
陸安荀瞥了眼兩人,敏銳地轉頭看向身後。身後不遠處正追來一群侍衛。那些侍衛許是瞧見了他們,止步不前。
“三姐,發生何事了?”蘇綰走過去,當看見蘇泠脖頸上的血跡時,嚇得大跳:“這是怎麼了?”
蘇泠抬手摸了摸,指腹鮮紅。
“沒什麼,”她說:“不小心劃破了點皮而已。”
這邊,追趕的侍衛見陸安荀等人來,不好再向前。遲疑了會,返回茶樓稟報。
“殿下,屬下等人追到東安巷時遇見陸狀元了。未免暴露,所以......沒能帶回人。”
聞言,二皇子臉色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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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館。
蘇瑛從屋子裡出來,對蘇綰道:“她沒事,檢查過了,除了脖頸上一點傷,其他地方完好。”
“脖頸上是什麼傷?”蘇綰問。
蘇瑛四下看了看,低聲道:“尖銳利器,像是匕首之類的。”
蘇綰一驚。
又過了會,等蘇泠收拾好出來,脖頸上係了條絲巾將傷痕遮掩了。
“三姐,”蘇綰問:“到底發生了何事?”
蘇泠默了默:“小妹、二姐,進來坐吧。”
昏暗的屋內藥香彌漫,蘇泠緩緩說起那段深埋心底的故事。
蘇泠與二皇子相識於三年前。彼時蘇泠在城外淞庵賞梅作畫,邂逅也同樣上山賞花的二皇子。隻不過當時二皇子隱瞞身份,化名李詔與蘇泠結識。
二皇子對字畫頗有研究,一看蘇泠的畫技便認出是“渺雲”之作,當即更是欣賞。
兩人在梅花冬雪相遇,且意趣相投,互為紅顏知己。私下以雪停信號相約,但凡一場雪停後,便會在此地見麵。
他們交流畫技,談論詩詞歌賦。二皇子俊朗斯文,談吐不俗且通身氣度富貴,蘇泠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女,自然被這樣優秀的男子吸引。而蘇泠貌美,才情絕佳,無論畫作還是性子皆令二皇子著迷。
很快,他們雙雙墜入愛河。
隻是不想,時光短暫。沒多久,聖上便給二皇子指婚,女方乃朝廷重臣之女。娶個權勢之妻對自己有何助益不必贅言,二皇子沒考慮多久就同意了。
他原本打算暫時娶那女子,待日後大權在握,必定給蘇泠無上的榮華富貴。可當他跟蘇泠坦白身份,並說明自己的計劃時,蘇泠卻滿臉失望。
蘇泠決定與他斬斷情緣,但兩人拉拉扯扯反反複複斬了許久也沒斷,反而將各自弄得一身傷。蘇泠與楊家公子定親,把二皇子逼得幾近瘋狂。
今日,蘇泠來見二皇子,本是想跟他做最後的了斷。她不願他再乾涉自己的生活,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乾。
哪曾想又遇到杜文卿,弄出了這麼件事來。
“是我害了杜公子。”最後,蘇泠說。
蘇綰沉默,也不知如何是好。她想過那人身份不簡單,孰料這般不簡單,難怪柴氏和蘇老爹死死瞞著。若蘇泠和二皇子的事傳出去,且不說蘇泠名聲儘毀,就憑二皇子妃的脾氣,蘇泠鐵定沒好果子吃。
李家可是朝廷重臣,皇帝器重,捏死蘇家還不是跟捏死螞蟻一樣輕鬆?
唉!
這都什麼事啊!
蘇綰突然深深理解柴氏的疲憊了。
待蘇綰走出醫館大堂,杜文卿趕忙上前:“蘇四姑娘,你三姐姐她......傷勢還好嗎?”
蘇綰搖頭:“無礙,我二姐給她上藥了。”
見杜文卿往身後張望,蘇綰說:“杜公子不必等了,我二姐已經從後門歸家,她讓我給杜公子帶句話。”
“什麼話?”
“今日多謝杜公子,日後......不必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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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文卿蔫蔫地回到客棧,他的世界陰晴不定,前一刻豔陽高照,沒多久就大雨傾盆。
此刻,他心情濕漉漉。蘇泠在巷子裡嫣然的笑猶在腦海,可那句“以後不必再見”卻如寒冬冰淩。
“杜公子。”這時,有人喊他。
轉頭一看,是幾日不見的陳大人。
杜文卿作揖:“陳大人,在下的意思已經表述得很清楚,為何......”
“杜公子莫急。”陳大人道:“上回杜公子說心有所屬不願娶旁人,此話我已如實轉達。季大人之意,既然杜公子有喜歡的女子,他不會強人所難。”
“那陳大人此來......”
“我此番前來,就是想拉杜公子一把,陳某人實在不忍杜公子如此良才隕落。”
陳大人說:“杜公子,若季大人願助你入翰林院,也尊重你娶他人之意,且此前允諾宅子的事仍舊不變。如此,你還會拒絕嗎?”
杜文卿頓住,不解問:“季大人不求回報卻甘願幫我,為何?”
“季大人惜才。”
杜文卿沉默。
惜才是假,拉攏勢力是真。他雖不知季大人在朝中站哪一派,但清楚,若他今日同意,便是選擇加入其陣營。
“杜公子,我言儘於此。”陳大人道:“畢竟聖人也有耐心耗儘的時候,這是最後的機會,是灰溜溜離京還是風光留下,就看你了。陳某告辭。”
臨走時,陳大人停下:“再多言一句,我見杜公子年紀不小卻遲遲未娶,想來中意之人門第非杜公子可攀。若如此,杜公子恐怕更拒絕不得了,想娶佳人,不得拿出點本事來嗎?”
說完,他笑笑離去。
最後這一句話說得不輕不重,卻直擊要害。
杜文卿愣愣站在原地。
他聽說蘇泠退親了,很高興,但也很遺憾。遺憾自己窮小子出身,無論身份、門第都配不上。
若能......
杜文卿突然血液沸騰起來,若他能儘快做出一番事業,興許這個夢並非遙不可及。
況且他今日得罪了二皇子,日後他拿什麼抗衡呢?
杜文卿攥拳。
他想留在京城,他想升官,他想娶蘇泠,想保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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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綰和陸安荀出了醫館,買了串冰糖葫蘆坐在汴河柳樹下吃。
陸安荀不愛吃種甜滋滋的東西,他坐一旁乾看。
蘇綰咬了顆山楂在嘴中,左邊臉鼓起一個大包。
“我三姐的事你知道多少?”她問。
“一點點。”陸安荀答。
“一點點是多少?”
“大概知道這麼個人,但不知是二皇子殿下。”
“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你也沒問啊。”
“......”
“我看杜公子受驚嚇不小,二皇子殿下以後不會對付他吧?”
陸安荀打了個水漂,石子穿過水麵,漾起六道漂亮的水花。
“明麵不會,暗裡不好說。”陸安荀道:“所以你三姐以後不願再見杜文卿,這是為他好。”
蘇綰點頭,她當然明白。二皇子性子好妒,若看見她三姐跟杜公子在一起,豈不發狂。
隻不過,往後她三姐姐該怎麼辦?
蘇綰長長歎氣。
陸安荀看不得:“蘇綰,你以前可不會這樣。”
“哪樣?”
“有事就跟我說,愁什麼?”陸安荀道。
“跟你說有用?”
“我猜你在愁你三姐的婚事,對不對?”
“你有法子?”
“暫時沒有。”
“......”
蘇綰惡狠狠咬掉最後一顆山楂,起身。
“去哪?”陸安荀也跟著起身。
“回家。”
“不去胡平勾欄看歌舞了?”
“今天發生這麼大的事,你覺得我還有心情嗎?”
“......也不去吃胡餅湯了?”
蘇綰退回來。
“那就吃完再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