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會,有人在外頭詢問:“蘇三小姐可在?”
蘇泠起身,走過去問:“何事?”
一個侍衛站在門外,手裡捧著隻精致的瓷瓶,一看就知是皇室禦用之物。
“蘇三小姐,”侍衛說:“這是襄王殿下讓屬下送來的,殿下還說,這瓶藥膏配合上次那瓶凝玉膏用,能讓皮膚迅速恢複如初。”
蘇泠默了默,接過瓷瓶:“臣女多謝殿下。”
侍衛離去後,蘇泠坐回桌邊。儘管她故作淡然,可蘇嫻好奇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最終,她頂不住開口解釋:“襄王送膏子無非是看在我為他修輿圖的份上。”
“三妹真這麼想?”
“是他親口這麼說的,若我拒絕反倒顯得小氣。”
“罷了,”蘇嫻說:“你的事由你做主,不過我倒覺得這個襄王極好,無論人品還是本事皆萬裡挑一。而且......”
蘇嫻繼續道:“普天之下,除了襄王,無人能護得住你。若是......”
“大姐不是要去看祁大人嗎?你快去吧。”蘇泠不大想談論這事。
“好好好,”蘇嫻歎氣,放下東西:“我這就走。”
待蘇嫻出去,蘇泠看著桌上的瓷瓶,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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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這一場仗,祁淵又受傷了。
也不知他怎麼這麼倒黴,受傷的還是同一隻手臂,大夫說若他再傷一次這隻手就廢了。蘇嫻擔憂,勒令他好好養傷不準再用力,且日日前來換藥,督促祁淵不得不老實下來。
祁淵這麼個人,連祺貴妃的話都未必聽,然而聽起蘇嫻的話來,卻跟聖旨一樣快。
蘇嫻讓他躺著他就躺著,蘇嫻讓他不動筆,他就不動筆,當著外人在他也聽話得很。有一次,士兵正在整理兵器,祁淵拿著把從敵軍戰場繳獲的弓箭觀賞,可聽到蘇嫻說弓箭太重讓他放下,他二話不說放下了。
那侍衛悄悄瞥了眼,回去後將此事當樂子說出來,卻不想沒多久,全軍營都得知堂堂刑獄司祁大人是個耙耳朵。
祁淵也自然聽到這些戲言,隻不過他不以為意,反而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越加把自己當個廢人。使喚起蘇嫻來毫不留情,讓她代筆寫信,讓她照看他的一日三餐,有時連書也索性讓蘇嫻幫他讀。
襄王聽得稀奇得很,來這轉了一圈。見祁淵躺在榻上麵無表情又十分認真“養傷”的模樣,鄙視了會,走了。
這日,用過膳後,祁淵看了會邸報,眼看即將到換藥的時間,他放下邸報坐回床上。
蘇嫻進來時,就見他靠在著高枕闔眼,像是睡著。
她端著藥輕手輕腳往床前走,到了跟前,低頭細看他胳膊上的傷。
祁淵的傷口不算長,卻傷得深,乃利箭穿肉。箭頭取出來時,裡頭幾乎留下個窟窿,白色的骨全部露出來。
他本就有舊傷在,而舊傷上又添新傷,恢複起來自然比一般傷口困難。
蘇嫻不敢馬虎,不放心其他人上藥,每次都是自己幫他上完又仔細包紮好。
這會兒傷口上綁了紗布,白色的紗布上洇了點血出來。
她蹙眉,正欲說兩句,卻不料一抬眼就對上祁淵的眼睛。
他並沒睡著,分明是故意的。
見蘇嫻沉臉,祁淵問:“怎麼了?”
蘇嫻問:“你適才做什麼了?”
“沒......什麼。”
“沒什麼是什麼?”蘇嫻往案桌上看,見上頭摞得高高的公文,旁邊筆架上還放著隻蘸墨的筆,頓時了然。
“那些事就不能交給彆人做?”蘇嫻問。
“其實......是陸安荀派人送來的。”祁淵臉不紅心不跳甩鍋:“事情緊急,他讓我務必儘快處理。”
果然,蘇嫻一聽,漸漸鬆了眉。
“什麼事這麼急?”
“耶律泓被捉了,他在燕山府以及在東京城都安插得有內應,而這些奸細好巧不巧在太子府中。這裡頭說得輕是太子被蒙蔽,可若往深處追究,那就是太子與耶律泓勾結,全看案子怎麼斷。”
刑獄司是查案斷案的好手,怎麼在裡頭動手腳還能不著痕跡是他們的看家本事。因此陸安荀將手上的證據一股腦送到了祁淵這裡。
襄王還未回京,但
他們得提前為回京做準備,畢竟一回去,麵臨的就是盤踞大半朝堂的勁敵,若沒有一擊即中的把握,萬不能打草驚蛇。
蘇嫻聽後也不忍斥責了,叮囑道:“切忌過度用右手寫字。”
“嗯。”祁淵噙笑盯著她。
儘管他臉上沒太多表情,可眼裡的柔情藏不住。
蘇嫻清楚他正在笑,笑她口是心非,也笑她管得嚴厲。
她羞臊垂頭:“伸出手來,該換藥了。”
“好。”
蘇嫻今日著了件折枝牡丹圓領褙子。領口處還有一圈兔毛,顯得本就皮膚白皙的她越加的白皙,更襯得唇瓣紅豔似火。
祁淵不敢再看,彆過眼。可鬼使神差地,她低頭柔美的模樣在腦海裡越加清晰。
他甚至起了點惡劣的心思,想嘗嘗那紅唇的滋味。
過了會,他動了動喉嚨,輕聲喚她:“蘇嫻。”
蘇嫻停下,茫然問:“疼?”
四目相對,祁淵胡亂地“嗯”了聲。
“我動作太重了?”
“不是傷口疼。”
“那是何處?”
“是......”祁淵道:“你過來些。”
他司馬昭之心毫不遮掩,一雙漆黑的眸子更是盯著蘇嫻的唇看。
蘇嫻很是緊張:“要、要做什麼?”
“你過來些。”
蘇嫻臉頰漸漸發燙,她強行鎮定:“祁淵,傷口還得換.....唔——”
話未說完,祁淵左手在她肩上一攏。
蘇嫻猝不及防往前傾。
在她傾過來的一瞬間,祁淵迎上去,精準地噙住她的唇。
“蘇嫻,我想這樣做想很久了。”他邊吻,邊呢喃:“在津陽縣時,你第一次為我上藥的時候,我就很想。”
他的話直白惹人心跳,蘇嫻慌亂中努力回想兩人在津陽縣的時候。
彼時坡道坍塌,他手臂受傷坐在馬車裡,她進馬車為他包紮傷口。
那時候,他就這樣想了嗎?
莫名地,一陣蝕骨酥麻順著血液淌過全身,令蘇嫻心悸而顫抖。
很快,回憶模糊,腦子裡隻剩下唇瓣上的溫柔。
她聽見他說:“回京我就娶你。”
又聽見他低聲道:“我等了七年,不想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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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王打勝仗,舉國歡慶,唯有東宮死氣沉沉。
太子得知襄王抓了羅荃,恐事情敗露竟病倒了。
思慮再三,太子讓人去請杜文卿。
杜文卿是未時來的,進殿後聞到一股子藥味。
太子身形消瘦地躺在榻上,而榻邊坐著靈兒姑娘,她端著藥正一邊流淚一邊勸他。
“殿下即便再膩煩也多少喝些,不吃藥怎麼能行呢?殿下這般,靈兒不知多心疼。”
太子撐坐起來,讓靈兒姑娘緩慢喂藥。
這半年來太子陸陸續續地生病
,而且一次比一次嚴重,連太醫也診斷不出是為何,有人猜測是因縱欲過度失了精血,畢竟太子病中靈兒姑娘還纏著太子不放。可這種事說出來總歸傷太子顏麵,是以也沒人敢在明麵上傳。
杜文卿進得內室,在殿中跪下,規矩安靜地等太子喝藥。
他恭恭敬敬、低眉順眼,一副忠誠而老實的模樣,進來後隻垂睫看腳下的地毯,從未亂瞥。
太子對杜文卿很滿意,識實務,能力強,還能為他解憂。
待藥喝完,他問杜文卿:“襄王不日就要回京,你可有應對之策?”
杜文卿道:“殿下是儲君,以不變應萬變就是對策。襄王非嫡非長,即便功勞再大也越不過殿下。”
“你說的這些孤當然懂,但......”沉默須臾,太子問:“襄王抓了孤的人,若運糧的事敗露,於孤不利。”
杜文卿:“即便敗露,殿下不承認就是。”
“可他手上有證據。”
“那就推個替死鬼出去。”
太子聽了,緩緩露出點笑來:“你說得對,孤若不承認能奈孤何?弄個替死鬼擔著,孤撇乾淨就是。”
須臾,他問:“依你看,推誰人合適?”
杜文卿平靜:“下官看,薛大人就極其合適。”
話落,坐在床邊的靈兒姑娘立即跪下來,匍匐在地。
殿內沉寂了會,太子出聲:“你膽子不小,薛喬乃孤心腹,且是朝廷重臣。推這麼個人......孤雖不忍,卻也覺得合適。”
杜文卿:“殿下英明神武。”
“行了,你下去吧。”太子揮手:“事情交給你去辦,孤放心。”
“是,多謝殿下器重,下官定竭力辦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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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宮後,杜文卿從袖中掏出封信,低聲吩咐小廝:“務必親手送到薛喬薛大人的手上,莫讓人看見了。”
“是。”小廝立馬去了。
待小廝一走,杜文卿站著望了會天。
有同僚路過,隨口問了句:“杜大人在看什麼?”
杜文卿笑:“沒什麼,要變天了。”
“可不是?”那人也看了看,然後道:“聽說今晚下雪呐。”
杜文卿拱手,翻身上馬鞍巷往走。
馬鞍巷是他的新府邸,也是太子三個月前賞他的。府邸奢華寬敞,三進的宅子還是在東京城的繁華之地。這是他成為太子心腹的氣派,也是朝廷新貴的象征。
人人羨慕杜文卿官途順遂,羨慕他年紀輕輕就成了太子左膀右臂。
每每聽到這些話,杜文卿隻是談談一笑,謙卑地說:“哪裡哪裡,太子抬舉,下官走運罷了。”
回到府邸,小廝跑出來牽馬,又跟他稟報:“大人,您不在時,吏部的胡大人著人送禮來了。”
杜文卿腳步不停:“什麼禮?”
“說是給老夫人賀壽的。”
杜文卿停下。
他母親下個月五十整壽,其實他從未對任何人提起,但旁人若是想巴結他,隻需稍稍打聽便也知道。
他默了默,點頭:“回點禮過去,代我多謝胡大人。”
“哎。”小廝應聲。
“另外......”杜文卿又吩咐:“把賬上的錢算一算還剩多少,回頭你分了,留一百兩就行。”
小廝茫然,不知這是何意。
杜文卿也沒解釋過多,隻說:“我記得你六歲時就跟著我,你也該娶妻成家了,分了錢回青州去吧。”
“這些錢也不是白給你。”他說:“你回青州,替我照顧我母親。”
“若我母親問起,就說......”杜文卿停了下:“就說我在東京城一切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