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心想著弄到這筆錢給喬文治病,一直到此時此刻,對於第一次殺人這事,都十分坦然淡定。
因為想到殺完人,就能將喬文送去大醫院,他甚至還有幾分激動。仿佛不是去殺人,而是去殺隻雞。
然而此時看到乍然出現在這裡喬文,他所有激動立刻就被打破了。
沒錯,陳迦南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這位從小一起長大好兄弟。
喬文與他不一樣,五六歲才跟著阿公阿婆流落到九龍城寨,那時他穿一身小西裝,梳著岑亮小分頭,粉麵桃腮,漂亮得似畫中娃娃,分明是從哪個大戶人家走出來富家小公子。
事實也確實是。
喬家原本是江浙大戶人家,經曆了戰亂饑荒家破人亡,偌大一個家,周周轉轉流落到九龍城寨謀生,隻剩一對老夫婦和一個年幼孫子。來時喬家阿公已經病重,沒多久就拋下太太和孫子撒手人寰。
喬阿婆曾是個富家小姐,即使落魄也是體麵人,總是穿一身舊旗袍,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小孫子更是被他收拾得乾淨妥帖,饒是穿著打補丁破衫舊衣,那張小臉也永遠白淨漂亮,誰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城寨裡孩子成日都跟泥蕩裡滾過潑猴似,陳迦南哪裡見過這樣漂亮小人。那時他跑去聽人說書,聽到三國演義,彆沒記住,就記住裡麵有個美人叫小喬。他覺得這個稱呼很適合喬文,於是天天一口一個小喬叫了下來。
除了容貌好,喬文還有一大特長,就是三天兩頭得病上一場,像個瓷器做娃娃,仿佛手一捏就碎,風一吹就倒。
這樣小人兒在弱肉強食城寨裡,自然是要受欺負,陳迦南就自發地成了他保護神,誰要敢欺負他阿弟小喬,就得吃上他一記大拳頭。
喬文自然也依賴他,兩人從小親密無間地長大,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
喬阿婆畢生心願就是孫子有朝一日能走出城寨,重新做回體麵人,所以省吃儉用將孫子送去外麵教會學校念書,悉心教育他出淤泥而不然。
喬文雖然長在城寨,品性卻十分高潔,對城寨肮臟事很是不以為然。一旦發覺陳迦南做了什麼壞事,必定要對他一凡痛斥和教育。
因而陳迦南但凡乾點缺德事,一定會背著喬文。他皮肉糙麵皮厚,不怕打不怕罵,就怕惹喬文生氣。因為喬文身體差,慪上一場,指不定就得在床上躺兩天。
前年知道他加入了和興社,兩人大吵一架,吵完喬文就躺下了,陳迦南衣不解帶伺候了一禮拜才將人伺候好。
就這麼玻璃人兒,若是被他知道自己為了給他籌藥費來殺人,隻怕會直接氣得去見閻王。
陳迦南能不怕麼?
不過陳迦南也是個狡猾性子,很快反應過來,自己來當殺手這事兒,他連豪仔都沒說,喬文哪能知道,於是在經過短暫驚慌後,他放下心來,又終於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似,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一番在對麵坐下來少年,瞪大一雙黑眸問:“小喬?你身體沒事了?”
今日早上從華叔診所離開時,對方分明就隻吊著一口氣,是個隨時可能歸西樣子,華叔也說恐怕是不好了,他當時嚇得半死,幾乎是哭嚎著離開。
然而現在坐在自己對麵人,雖然還是一副風吹就倒虛弱模樣,但白皙麵頰上隱隱浮現血色,完全昭顯著這人跟斷氣還差了十萬八千裡。
喬文淡笑回道:“今天下午醒,吃了東西,就好轉了很多,華叔也說我沒什麼事了。”
“真嗎?”陳迦南想起他早上那半死不活模樣,仍舊是不敢置信。
喬文笑道:““我像是騙你嗎?躺了太久,實在是難受,就出來走動走動,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說著掀起眼皮看向對方,“你還沒告訴我,怎麼一個人來喝茶呢?”
陳迦南回神,麵不改色道:“正好路過,有點餓了,就上來吃點東西。”
喬文朝他笑了笑,也不揭穿他,道:“那正好,我也有點餓了,咱們一起吃。”
“好……啊。”陳迦南乾乾一笑。
這時,一個年輕人走上來,問道:“二位還要點些什麼?”
喬文抬頭一看,這位男招待沒穿茶樓製服,而是穿著一件海魂衫,戴一副眼鏡,斯斯文文,像個大學生。
林子暉。
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就確定了這位兄弟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