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發什麼呆?”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諸長泱從朔回的記憶中驀然驚醒,一抬眼正對上那雙特意偽裝成黑色的星眸,琉璃一樣的瞳孔底部, 依稀可以看到一抹血色。
“君……”諸長泱不自覺地抬起手,輕輕撫住他的臉龐, 拇指在頰上輕輕摩挲, “原來、原來……”
原來什麼,卻說不出來。
屬於“朔回”的記憶片段還在不斷地湧入。
他看到“朔回”和“君”穿過萬魔煞地, 去往北境,他們走過冰川和草原, 去了一個又一個的凡人境。
每當在凡人境借宿時,“朔回”就順便幫凡人製造水車和農具,“君”就百無聊賴地找些樂子, 有時用那把滅世之劍給凡人砍柴, 有時把板凳小狗借給小孩玩耍, 還會帶著板凳去打獵。見到想要的東西, 懂得了要“賒”和“借”,不過最後往往都是朔回去給他還錢……
他們向東去往大海, 在那裡看到了遠古時期的鮫人和鼇魚異獸, 又以參星為指引, 翻山越嶺,一路返回西南,一直來到“朔回”生長的故地永澤城。
君倏的臉突然被捧住, 不禁一熱,故作鎮定問:“你乾嘛?”
“沒什麼,隻是剛剛想起,”諸長泱淺淺一笑, “原來我們一起走過了那麼多地方。”
“不過也才一半的大陸。”君倏不以為然,眨眨眼,續道,“等大雨停了,我們還要一起回萬魔之地。”
魔族那幫人真不省心,兜兜轉轉還是找到了他的下落,最近一直派人來騷擾他,讓他回去帶領魔族統一大陸。
一定要回去把他們好好再打……啊不,教育一頓!
“好。”諸長泱頷首,還想再說什麼,腳下就被撞了一下,卻是那兩隻小板凳淌著積水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
板凳的後麵還跟著一群玩耍的小童,小童還不懂大雨帶來的煩惱,踩著水窪和小板凳互相追逐,一邊拍手一邊唱著城中流行的歌謠,“城門有血,城陷為湖——”
諸長泱心頭不自覺一顫:“他們唱的是什麼?”
“都是從老王八那聽來的,”君倏皺了皺鼻子,“那老鱉成日神神叼叼的,也不知是什麼意思。”
他說的老王八,實際是一隻修煉成精的老黿,不知有多少歲壽,但許多年前就長居在永澤城的一處水潭裡,偶爾化成人形在城中走動,與城中居民關係良好。
據說那老黿的甲殼得過大道之力,具有卜算之靈,能知天命測吉凶。隻是老黿一貫謹慎,深知泄露天機乃是修行大忌,從不輕言未證之事。
但前些日子,那甲殼上忽然出現一行字,卻連老黿都不明其意,倒是叫一些人編作了歌謠,在城中傳唱了起來。
“就該給鱉孫子們都刻上個十遍八遍,說不準老王八就頓悟了。”君倏突發奇想,興致勃勃道,“等閒下來了,我們再去隨機抓幾隻幸運的小王八。”
諸長泱無奈:“你都禍害多少龜了,放過它們吧。”
話一出口,他不禁又是一怔,恍然間察覺,這明明是“朔回”和“君”的經曆,他卻如此自然地隨口說出。
君倏悻悻:“哦。”
“城門有血,城陷為湖……”諸長泱不自覺又重複了一遍,心中“砰砰”直跳,總覺得好像忘記了什麼,卻又怎麼都想不起來。
旁邊一名小童接道:“朔回哥哥,你還漏了一句呢。”
諸長泱:“什麼?”
小童便踩著積水,伴隨著“嘩啦啦”的雨聲,輕快地唱道:“城門有血,城陷為湖,城民化而為……”
但一句話沒有唱完,遠處的城牆上驀地響起長長的號角聲,接著是人群的騷亂聲和驚恐的大叫。
“啊啊啊,地動了!”
“不好了,黛山塌了——”
“山洪爆發了——”
諸長泱一驚,手腕立刻被君倏握住,使出縮地成寸之術,隻一眨眼間,兩人便出現在北麵的城牆上方。
透過垛口向遠處看去,諸長泱瞳孔猛地一縮。
隻見地平線的儘頭,一座水墨色的雄山拔地而起,上接青天,下接大地,幾乎占據了目所能及的所有視野。
那就是萬年前的黛山,整個體量比他在萬年後所見的黛山恢弘了百倍不止。
而現在,這座大陸上最龐然的巨物在連日暴雨衝擊和陸地動蕩的雙重作用下,終於轟然塌陷。
山上亙古不化的積雪滾滾而下,泥漿、雨水和無數的生靈共同化作撼天動地的洪流,咆哮著席卷向整片大地。
巡城護衛急得團團亂轉,抖著聲音詢問:“朔回君,這、這可如何是好?我們的法陣能不能防得住洪水?”
話音剛落,腳下的城牆猛地搖晃起來,城中一片大亂。
“朔回君,這邊有水灌進來了——”
“大家快往高處跑啊!”
“朔回君——”
滿城充斥著哭喊聲和尖叫聲,還有轟隆隆的地動聲,諸長泱隻覺腦袋嗡嗡作響,猶如無數細針不斷刺入。
君倏見他臉色蒼白,緊張地拉了一把:“你怎麼了……”
就在這時,黑壓壓的天空猛地炸開一道閃電。
“哢嚓——”一聲巨響,耀眼的電光撕裂蒼穹,也撕裂了諸長泱的瞳孔。
眼前的一切刹那間變作白茫茫的一片。
諸長泱腦袋一昏,整個人陷入恍惚,但立刻一道洶湧的巨浪撲麵而至,使得他清醒過來。
諸長泱本能地凝神屏息,向空中飛去,好不容易穩定身形,定睛向下俯瞰,才發現幻境的場景已然切換。
他不知何時已出了城外,身處黛山和永澤城中間。
過得一會,他才記了起來,在黛山崩塌後,洪水鋪天蓋地,摧毀了近半陸地,連帶著永澤城也搖搖欲墜,眼看就支撐不住大水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