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佳木通過中介機構很快就找到了合適的房子。她打電話問過趙雅雯的意見,當即就掏出銀行卡付了三個月的租金和押金。
完事之後,她馬不停蹄地趕去舅舅家接姥姥。
受到兒子拖累,文佳木的舅舅趙斌住在S市最偏僻的一座城中村。村裡人都是互相認識的,看見文佳木從街口走過來,紛紛熱情地打招呼。
“淑芳,淑芳,你家木木回來了!”一位老鄰居不等文佳木敲門就先興匆匆地喊起來。
“你怎麼來了?今天不用上班?”文佳木的舅媽孫淑芳從簡陋至極的水泥平房裡走出來,上下看了看外甥女,皺眉道:“你怎麼空著手來?”
這話問的真不客氣。空著手就不能登你的門了?老鄰居嫌棄地撇嘴,然後輕輕推了推僵站在門口的文佳木。
文佳木這才跨進家門,心裡升騰的不是懷念,而是抗拒。
在這裡,她曾經被打罵,被追趕,被驅離。在這裡,她得不到快樂,得不到關懷,得不到溫暖。看見舅媽長滿斑點和皺紋的臉,她甚至會產生嘔吐的欲望。
當抗拒達到一定程度時,胃部是首先做出反應的。
文佳木捂了捂隱隱作痛的肚子,嗓音沙啞地喊了一聲:“舅媽。”
一名身穿紅色連衣裙的年輕女孩從屋裡走出來,揚起下頜,理所當然地吩咐:“姥姥想吃榴蓮,你去村口的水果店買一個榴蓮回來。”
這人就是文佳木的表姐趙菲。
姥姥從來不吃榴蓮,她總說那東西很臭,聞著不舒服。真正想吃榴蓮的人是趙菲。這一點文佳木是知道的。
她習慣性地想答應,卻又及時抿緊了唇瓣。
時光倒流之前,她就已經知道自己早晚會死。她反抗了同事,愚弄了流氓,還跟葉先生一起跳了樓。她連死都不怕,為什麼會害怕這個家?
既然這個家帶給她太多痛苦的回憶,那麼她永遠離開就是了。
想到這裡,文佳木搖搖頭,越發堅定了帶走姥姥的決心。
不等她拒絕,孫淑芳又交代道:“多買幾個。留兩個我們自己吃,另外再拿上幾個送去小李家。”
小李是趙菲的未婚夫,兩人很快就要舉辦婚禮。
一個榴蓮至少也要一百多塊,幾個加起來就是幾百塊。而此時的文佳木工資很低,花幾百塊去買水果,這樣的開銷對她來說是不可接受的。
經曆過一次死亡,對舅媽和表姐說一句“不”,對文佳木而言已不算是難事。
“我和姥姥都不吃榴蓮,你們自己去買吧。”她淡淡開口,然後繞過兩人往裡走。
“你說什麼?”孫淑芳以為自己聽錯了。
站在院子外麵看熱鬨的老鄰居故意提高音量喊道:“木木說她和她姥姥都不吃榴蓮,讓你們自己去買。幾百塊錢而已,你們不會是買不起吧?”
孫淑芳是個極要臉麵的人,哪怕家底都被兒子掏空了,她也總喜歡對著街坊鄰居吹噓自己多麼多麼有錢。
如今被激了一下,她隻得從衣兜裡掏出幾百塊錢扔給女兒,臉頰卻憋成了青紫色。
文佳木這個野種今天是怎麼了?吃錯藥了?
隻要能買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趙菲才不管錢是誰出的,立刻便喜滋滋地走了。
孫淑芳惡狠狠地瞪了鄰居一眼,然後才轉身回屋。
文佳木推開姥姥的房門,卻見她正坐在窗前專心致誌地糊紙箱子。她老了,耳朵有點背,沒聽見外麵的吵鬨聲。
這個房間位於西北角,隻幾平米大小,放一張桌、一張床,空間就已經不夠用了。它還緊挨著廁所,不但通風不好,亦很難照見陽光。
讓老人住在這種既昏暗又潮濕的地方,對他們的健康是極其不利的。
看見姥姥佝僂而又瘦弱的背影,文佳木眼裡的淚水止不住地湧了上來。
地上拉長的影子引起了姥姥的注意。她抬起頭,用渾濁的雙瞳遲疑地看過去。
早已模糊不清的眼眸叫她無法辨認外孫女的臉龐,可是那熟悉的氣息和瘦弱的剪影卻讓她知道,自己最牽掛的人回來了。
“木木?”她連忙放下糊了一半的紙箱子,踉蹌著站起來。
“姥姥!”文佳木衝上去,緊緊把老人抱進懷裡。
她錯了,這個家不是沒給過她溫暖。
這個家因為有了姥姥,才讓她獲得了唯一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