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是風沙埋不了的清泉,是寒夜遮不住的星光,是風雨吹不散的彩虹。
是塵世裡為了六便士奔波勞碌的人,抬起頭時看到的那輪月亮。
是一首生命的讚歌。
一曲終了,酒吧內寂靜無聲,人們的靈魂仍在琴聲中遨遊。
餘心月拂過琴鍵,動作輕柔,像撫摸愛人的臉頰。再悲傷絕望,每當她彈琴的時候,就能夠把一切都拋下,能睜開眼時,又有了負重前行的力量。
“謝謝你了。”她在心裡說。
學生呆呆站著,直到對上雙微笑的眼睛,才猛地回神。
對麵女人閉眼時像純潔天真的少女,可睜開時,一雙鳳眼半彎著,似笑非笑、欲語還休,裡麵還裝滿瀲灩的水光,配上她秀挺鼻梁,紅潤嘴唇,雪白肌膚,嬌而不媚,漂亮得有點過分了。
如果維納斯沒有斷臂,肯定就是麵前女人的模樣。
學生幾次看呆眼,羞得麵紅耳赤。
“你可以繼續了。”餘心月聲音溫柔,笑如春風。
學生依舊緊張,“好、好的,您的鋼琴彈得真好。”
餘心月笑了笑。
侍者走過來,雙手遞給她一束百合,花上還彆著一張卡片,“是我們老板送給您的。”
餘心月接過花,卡片正麵是印著東野圭吾的話,“生命中的全部偶然,其實都是命中注定,是為宿命。”背景是一道彩虹,而反麵寫著一行字——“您的眼睛落著雨,琴聲卻像陽光。”
字跡娟秀清雋,筆鋒銳利。
餘心月愣了一下,微笑道:“謝謝。”
侍者問:“老板想請您進去喝一杯。”
餘心月笑著搖頭,看向斜倚在吧台的顏霽,“不了,我朋友等我很久了,改日吧。”
顏霽嗤笑:“我還以為你還要我等你再喝一瓶酒呢。”
餘心月眼裡含滿光,“我怎麼敢讓你等,阿霽,我喝多了酒,你送我回去吧。”頓了頓,她說:“不是印家,是我那套公寓。”
顏霽揚揚車鑰匙:“遵命勒。”
兩人並肩一起走,下樓梯時,餘心月喝得多了,雙腿發軟,差點摔下去,嚇得顏霽忙把她扶住:“小心點吧我的祖宗,都知道自己酒量不好,還喝這麼多!”
餘心月彎起眼,半靠過來,“這不是有你嘛。”
美人又香又軟,還笑得這麼好看,顏霽半抱著餘心月,忍不住捏了她屁股一下,“你可不要再喝醉了,嘖,幸虧姐是坐懷不亂的真君子。”
“我隻對你這樣,”餘心月歪了歪腦袋,“阿霽是可以信任的人。”
“嘶……”顏霽倒抽一口氣,“滾,不要勾引我!”
餘心月靠在顏霽身上,肩膀不斷聳動,像是在吃吃的笑,“阿霽變黑了,去哪玩了,非洲?”
顏霽:“是南美,我給你帶了個有趣的玩意,從土著那裡買的。”
“你又弄些這麼玄乎的東西。”
餘心月嘟囔著,聲音很輕,像聲歎息。
為了擺脫愛人去世的痛苦,顏霽迷上到處探險,雨林、草原、沙漠、高山,世界上危險的地方都被她逛了個遍,也總能找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回國時當禮物送給餘心月。
顏霽鄭重其事:“那個人說得可玄乎,叫什麼薩滿項鏈,可以心想事成。”
餘心月笑:“這你也信?”
顏霽爽朗笑起來:“我哪信這個呀,隻是他說還能招桃花,我一想,謔我家月月正好缺這東西,就掏錢買了回來。”
“生日快樂,我的小月又長大一歲了。”
餘心月坐在副駕,打開禮盒,裡麵是條項鏈,不知道是什麼植物編的繩,中間掛著塊刻滿詭異符號的黑石。
餘心月無奈:“這能招桃花?”
可彆把桃花全嚇跑了。
顏霽笑嗬嗬,插上鑰匙,SUV轟隆一聲飛出去,車照例開得很快。
餘心月想勸她開慢一點,但話到嘴邊又吞下去,默默把這條薩滿項鏈掛好,看著車窗外模糊的風景發呆。
顏霽嫻熟地轉著方向盤,一邊向她抱怨:“早告訴我你在這裡啊,這樣我就不要看見印江涵那個老陰陽人了,你沒看見她那模樣,呸,身上穿著的都是你打拚出來的,還好意思在我麵前炫,什麼東西!”
餘心月沉默著。
顏霽恨鐵不成鋼,罵道:“你就是把那群吸血鬼慣的,蹬鼻子上臉的玩意,這麼多年你給他們賺的,還當年他們養你的,就算用高/利/貸來算也該還清了吧,你還巴巴給他們賣命乾嘛,我看見印江涵那賤人就煩。”
餘心月抿了抿嘴,“阿霽,親情不是這麼計算的。”
顏霽冷嘲熱諷:“你可拉倒吧,有啥親情啊,你又不是他們親生的。”
“……”餘心月安靜了很久,才輕輕地說:“如果、如果我說,是呢。”
雨聲很大,壓過細細的心語,顏霽沒有聽清,“你說什麼?”
餘心月靠著椅背,雨滴重重打在蒙著霧氣的窗戶,然後彙成一縷一縷下墜。
她說:“沒什麼,他們對我挺好的。”
“草,”顏霽忍不住爆粗,“這他嗎能叫好?你被洗腦了嗎?”
餘心月:“舅媽對我很好。”
顏霽暴躁地拍了把方向盤,“她已經死了!你怎麼就放不下。”
餘心月扭過頭,在黑暗鏡麵的反射下,看見一張麻木的臉,“是啊,她已經死了。可是雅雅也離開了,這麼多年,你又放下了嗎?”
顏霽眼裡漫上一層霧,前方更加朦朧不清。
她用力握緊方向盤,才忍住了身體的顫抖,“我和你不一樣……我是真的、真的對不起她……不說這個。”
餘心月摩挲著項鏈,沒再爭執往事,彼此妥協是她們友誼長久的前提。
顏霽順口提起:“多久沒看你彈琴了,我還以為你再也沒碰過了。”
說起音樂,餘心月淡淡笑起來:“偶爾還是會練一練。”
“得,鋼琴就是你老婆唄,”顏霽嘟囔:“你就不該為了那群姓印的放棄音樂,我還想在金色/大廳聽你彈琴呢,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
顏霽按下開關,蹦嚓蹦擦的重金屬搖滾樂轟隆一聲響起,震得座位都在顫。
餘心月輕車熟路找到一盒耳塞,躺著閉目養神,不再管她。
雨儘到市裡公寓快兩個小時的車程。
顏霽蹦嚓蹦嚓一個多小時候,終於舍得關掉音樂,“月月,前麵那個路口轉嗎?”
餘心月睜開眼,拿掉耳塞,“不是,還要往前一點。恩?”
手機嗡嗡顫動聲從包裡傳來。
餘心月剛拿起手機,電話正好斷了。屏幕亮起,看清來電人的時候,餘心月皺緊眉,手都在哆嗦。
是印鴻飛,那個冷漠挑剔的舅舅。
一共打了三十六個電話過來,但是餘心月都沒有聽見。
餘心月正糾結回不回,印鴻飛又撥了過來,手機不停顫動,像一塊燙手的山芋。
她那麼期待,可印鴻飛真的來電時,忽然膽怯猶豫——
萬一不是生日祝福呢?
萬一又是為了印江涵呢?
萬一……
“你怕什麼,接啊。”顏霽湊過來,一下子按下按鍵。
暴雨雷霆,手機信號很差,印鴻飛聲音聽上去急切,不停喘息,卻斷斷續續的,“心月,你在哪……快……你聽得到嗎……小心!”
“小心!”
手機裡的聲音與現實重疊,餘心月下意識抬頭,對麵刺目的車燈照得眼前雪茫茫的。
顏霽臉色慘白,猛打方向盤,黑色suv像雨燕,掠過疾馳而來的卡車,一頭撞在路旁樹上。
餘心月隻看見對麵車牌上的673,隨後額頭一痛,什麼溫熱的東西淌了出來,隨即意識陷入黑暗。
要結束了嗎?
可是……太遺憾……
早知道,雨儘的時候就彈個儘心了。
鮮血慢慢填滿符文,有微光亮起,在黑暗中顫了顫,然後像燭火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