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沉沉壓在頭頂,雨勢大起來,沒多久全身都濕漉漉的,濕透的衣服黏在身上。
地上漫起積水,雨滴打在水裡,冒出一個小小的水泡。
餘心月低下頭,每一腳都踩要踩破一個泡泡,樂此不疲,嘴角噙起笑,仿佛剛剛真的隻是睡了一覺,閉眼商海浮沉,二十年如一夢,最終與夢想背道而馳,越來越遠。
臨了隻是遺憾後悔。
薩滿項鏈掛在白淨脖頸,搖搖晃晃。
餘心月摩挲項鏈,仔細回想那幾十年,腦中不斷回想顏霽的話,暗暗下定決心。
既然這條項鏈真的有用,好不容易得一次重來機會,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窩囊。生恩早在前生償儘,這一輩子,她要為自己而活,再也不用顧忌印家。
何況對印家,她心中一直有怨氣,顏霽說得對,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該被印家人那樣利用。
更不用說,餘心月才是真正的印家人,印家千金。
她與印江涵在出生不久被人調換。
印江涵頂替她的人生,在印家錦衣玉食,而餘心月在那個重男輕女、貧窮封建的家庭,度過漫長而毫無快樂可言的童年。她記憶裡沒有鮮豔衣裙、有趣玩具,而是充斥著棍棒、疼痛、咒罵、饑餓。
直到被印家人找回。
但十來年相處讓印家和印江涵有了深厚感情,於是本來是親生的餘心月,處境十分尷尬。
她想,也許在印家人心裡,印江涵才是真正的女兒。
她至今都記得剛走入印家的那天。
洋房高大整潔,一大片漂亮草坪,綠的發亮。屋裡的東西金光閃閃,好像都在發著光。
她甚至不敢踩到鋥亮地板,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就像踩在雲端,那樣快要飛起來的喜悅與期待,她終生難忘。下一秒,她看見在外婆懷裡撒嬌的女孩。
他們其樂融融,才像一家人。
餘心月低頭看了眼自己破舊的鞋,默默縮回腳。
外婆和舅舅喜歡的人都是印江涵,他們常常拿印江涵和餘心月比,覺得這個從鄉下接來的外孫女木訥寡言,一點都不可愛,更不能和經常撒嬌、從小被寵成公主的印江涵比。
人的心總是偏的。
後來餘心月為印家打拚,放棄自己心愛的音樂,印江涵卻心安理得在家裡吃喝玩樂。
她奢侈享樂,花費巨大,連出嫁以後,還常常伸手往娘家要錢。至於舅舅和外婆,有事餘心月,無事印江涵,隻有遇到什麼棘手的事情,才會來找餘心月。
嗬,餘心月神情嘲諷,冷冷看著麵前滂沱大雨。
從前忍讓說是為了親情,其實到底還是有點不甘心。明明她才是印家的女兒,明明印江涵偷走她所有的東西……
算了。
她心中釋然,已經毫不在乎。去他的印家,這幾十年來的偏心讓她一點一點失望,而在雨儘漫長的一天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印鴻飛電話裡說的話她沒有聽清,但看他那麼焦急的態度,多半是生意出了事。
總歸不是一聲祝福。
餘心月深吸一口氣,水汽朦朧,清冷空氣湧入肺腑。
雨水冰冷打在臉上,她張開雙臂,閉上眼睛,感受迎麵的雨水,忍不住笑起來,露出一截糯白整齊的牙齒。
卸下枷鎖,重獲新生。
這輩子,她想彈鋼琴,一直一直彈下去,
還能聽見滴滴答答的雨聲,但打在臉上的冷雨似乎小了許多。
餘心月詫異正開眼,頭頂多了一把傘,傘麵漆黑,沒有圖案。
為她撐傘的年輕女人及肩短發,高貴優雅,隻是看上去異常蒼白疲憊。
女人朝她點了點頭,蒼白的唇顫動,卻沒有說話,隻是把傘遞給了她。
動作並不強勢,卻不容反抗。
餘心月接住傘,盯著她的臉,隱約覺得熟悉,又想不太起來。
她這時注意到,女人黑色西裝,胸口彆一朵白花。
穿著的是喪服。
這人和剛剛報紙上刊印的照片有五六分像,隻是較之眉間多了幾分英氣。
還來不及想什麼,餘心月就看她繼續往前,魂不守舍地,似乎沒注意到前方紅燈,一腳踩在斑馬線上。
“等等!”餘心月忙趕過去拉住她的手腕,感覺女人的手好細好涼。
一架轎車從她們身邊呼嘯開過,帶起的泥水濺在胸口白花上。
女人回頭看她,漆黑眼珠像不見底的深潭。
餘心月不明白她在想什麼,“是紅燈。”
女人退回來,“謝謝。”
聲音比雨還冷。
餘心月踮起腳,舉高了手,小小一把傘為兩個人撐起一方天地。
也在這個時候,她凝視女人的側臉,終於想起熟悉感從何而來,忍不住說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