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連亭穿著褐色的蓑衣,冒雨疾步於山間。但偏就這麼不巧,一棵有幾人合抱那麼粗的水杉被雷劈下,滾落到了山間,正好把唯一的大路堵了個水泄不通。連亭不得已,隻能繞道選擇小路,他想儘快下到山腰……
但這樣大的雨,大路都不好走,更遑論泥濘的小徑,哪怕連亭有武功傍身,也幾次險些滑倒。
後麵到底發生了什麼,連亭其實已經沒有多少記憶了,隻記得忽然一陣天旋地轉,再睜開眼時,他就已經落入了捕獵的陷阱之中。
叫醒他的,是跟他一樣倒黴掉下來、正在“離家出走”的不苦大師,好死不死壓在了連亭的身上,卻也及時讓他清醒了過來。
那個時候不苦還叫紀複嶼,沒有道號,已經是個遠近聞名的紈絝少年郎。據他自己說,他當時不是離家出走,隻是命運的指引讓他遇到了連亭。但就賢安大長公主說,不苦當時就是接受不了她又給他換了個小爹,還是自己的同窗,負氣出走,沒想到外麵下了這麼大的雨,他又沒臉認慫就這麼回去,才在莊子外麵亂轉,一個不慎踩空,才落入了陷阱。
比著了道的連亭還顯得像個傻逼。
是的,連亭不是自己掉進去的,而是從行宮離開前就已經喝了藥,藥效發作後,被與他同行的小內監推入了陷阱。
連亭當時的腿被獸夾所傷,鮮血混合著雨水與泥土肆意橫流,嚇的紀複嶼差點以為自己壓的是一具屍體。幸好,連亭最後還是睜開了眼睛,不僅能喘氣,還會說話,他一眼就認出了不苦這個公主子,希望他能踩著他脫離陷阱,去給賢安公主傳旨。
不苦都急瘋了:“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想著傳旨?你就這麼愛崗敬業嗎?”
連亭反倒是很冷靜,他判斷了一下自己的受傷程度,以及陷阱離莊子的距離,並不覺得自己一定會死。但如果賢安公主沒有在大雨中前往行宮,那他反而不太可能活下去。
“聽著,隻有你能救我了。”雖然連亭對紀複嶼這個草包衙內並沒有報多大的期望,但也隻能試一試了。
“我知道啊,當然隻有我能救你了,大哥,你在流血啊。”不苦正在笨拙的想要撕開自己的衣衫給連亭受傷的小腿包紮,他當時根本不知道連亭是誰,卻也不想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死在自己眼前,“你配合一點好不好?”
那真的是一個亂七八糟又倉皇無措的雨夜,連亭身體的溫度在極速消退,他沒辦法再和不苦多聊,隻拚著最後一口氣,半起身把人扔出了陷阱。
說真的,能成功,連亭都覺得挺不可思議的。
而不苦也不是個隻會哭的傻子,雖然就這樣上來他還挺懵的,卻還是在落地後,及時反應了過來,擦乾眼淚,爬在洞口邊對連亭大喊:“你堅持住啊,我這就去喊人,我一定會回來救你的,我一定會!”
連亭卻隻記得一件事:“傳旨。”
“知道啦,我娘一定去,她不去我就躺地下不起來。但你也要堅持住啊,你要是死了,我就打死不讓我娘去了!”
很顯然,後麵這是一個情急之下口不擇言的激將。
連亭卻躺在陷阱裡仰頭望著夜空心想,如果我死了,我哪裡還管你娘去不去呢?不去最好,氣死龍椅上那個傻逼。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不苦兌現了他的承諾,他從沒有在大雨中跑得那麼快過,也再顧不上什麼麵子不麵子,第一時間衝回莊子裡喊人救命,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努力把事情都交代了個清楚。一邊安排侍衛救人,一邊讓他娘趕緊先去行宮。
連亭說對了,賢安公主還真沒打算去見她的皇兄,他想折騰她,她就一定得被他折騰嗎?
但不苦卻哭的更凶了:“不行啊,娘,你要是不去,那就是害了我的救命恩人。”嗯,雖然在連亭看來是不苦救了他,可在當時不苦的理解裡,他反而覺得是連亭救了他。如果沒有連亭把他扔上去,他倆很可能會一起在那個雨夜凍死在陷阱裡。
賢安公主實在是拗不過真要躺地上哭的兒子,隻能冒雨乘轎走小路上了一趟行宮。當然,也是因為她也覺得是連亭救了她的兒子,她才會想要還了這份人情。
但這個故事並不是連亭今天要對兒子表達的重點。
重點是,當他們一起爬上山頂,在雲開霧散下見到了金光罩頂時,連亭說:“後來有一年,我也是在這麼一個大清早起,被你不苦叔叔喊來爬山,看到的這麼一場日出。”
不苦很喜歡這樣心血來潮的發瘋,他就這麼蹲在山頭,兩手搭在膝上,亂沒有形象的叼著一根野草,在碎金一般的陽光裡,歪頭問連亭:“怎麼樣,很好看吧?”
在煙波浩渺的群山環抱中,他們一起在山頂上享受了一頓不算精致的早膳,有熱氣騰騰的花茶,有焦脆獨特的酥黃獨,反正都是隻有不苦這樣的富貴閒人才會覺得有趣的東西。
一如絮果如今的心緒。
“不要因為彆人進入了某個階段,你就也著急想要與彆人一樣。當個你不苦叔叔那樣的富貴閒人不好嗎?”說真的,連亭其實是很羨慕不苦的,他覺得兒子若能像不苦一樣逍遙自在的過完這一生,就會是很理想的一種狀態了,“當然,這話不要告訴他,我是不會承認的。”
長日儘處,我站在你的麵前,你將看到我的傷痕,知道我曾經受傷,也知道我曾經痊愈*。
“你的朋友們都很忙、沒辦法隨時約出來沒錯,但你可以成為那個永遠都有空、能被約出來的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