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認錯爹的第一百一十三天: 馮曼娘。……(2 / 2)

宦官之後 霧十 7295 字 10個月前

但她從小接觸到的教育,又在拚命告訴她,你這樣想就是不對的。

那些來自家族的洗腦就像是一層無形的枷鎖,死死的禁錮在她的身上,都不需要誰來批評,但凡她生出怨懟、逃跑、哪怕隻是希望能有片刻喘息機會的想法,她都會先一步責問自己,你還是不是個人了?你知道家族為你花了多少錢嗎?你怎麼能讓那些辛苦付諸東流?你對得起你的父母嗎?

聽起來她好像真的就是一個自私自利到既愚蠢又惡毒的人。

而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曾努力考慮過要不要在墳地自殺。哪怕是在死亡的那一刻,她都在擔心自己的無故橫死會嚇到家中的姐妹,或者給她死去的地方帶來什麼麻煩。

最後,她千挑萬選了一處由太監供養的寺廟,那廟後麵就是太監的墳墓,本就是一塊陰地,自然也就不用擔心帶去晦氣與麻煩。

幸而,在她真的這麼做之前,她遇到了進京做生意、因雨大而借宿廟中的年娘子。她們當時並不認識彼此,也不知道未來會產生怎麼樣的“緣分”。隻是年娘子是個非常外向熱情的性格,哪怕是路過的一隻野貓都能被她拉上聊兩句。馮廉氏從未遇到過這樣明豔熱烈的女子,不自覺也被她帶動,想著自己沉默了一輩子,臨死前總要說上一說的。

不想年娘子在聽到她的話後,卻詫異反問:“如果你覺得你在‘沒有尊重家族意願,隻考慮自己的前提下,不想嫁給那個對家族有用的人’是一種自私自利的話;那你的家族在‘沒有尊重你的意願,隻考慮自己利益的前提下,便希望你能嫁給那個人’就不是一種自私自利了嗎?”

聽起來你們好像都隻考慮了自己啊。

而既然都是一樣的,那大哥有什麼立場說二哥?

因為對方花錢了?那對方的錢又是哪裡來的?家族裡的男性一事無成,不過是吸食、壓榨前麵已經嫁出去的女性為家族帶來的利益才得到的錢。“那要是按照你這種理論來說的話,你真正應該感激的對象,不該是前麵嫁出去的姑姑、姑奶們嗎?為什麼要花著姑姑們的錢,去回報叔伯?”

然後看著叔伯用你換來的錢,繼續用情感去要挾你的侄女、侄孫女再次付出?

你們家族內部的女性直接互幫互助不好嗎?

為什麼要讓中間商賺差價?

對啊,無數個午夜夢回,馮廉氏都在問自己,為什麼呢?這麼簡單的道理,她們家的女人為什麼從始至終都沒有一個人想通呢?

無獨有偶,帶著心腹宮女獨坐在禦花園的涼亭內的馮皇後,此時也在思考著這個的問題。馮廉氏是她的堂姑,兩人不僅隔房還差了一輩,理論上彼此之間應該是沒什麼交集的。但其實在馮皇後很小的時候,她們有過一次陰差陽錯的交淺言深。

有可能對方都不記得了,但馮皇後卻一直記得,就在姑母的妹妹先嫁出去、她從廟裡上香回來的那個晚上。

她看上去宛如一抹遊魂,嘴中念念有詞,從遊廊上走來,仿佛被什麼事情擊碎了整個世界。

馮皇後那個時候還小,還不懂很多道理,對這位姑母的唯一印象,就隻有父母口中的一句“也就二姑娘長得還算漂亮,嫁給了司徒家,勉強有用,老大不會要砸在手裡了吧?”,大姑娘既無性格,也無能力,在一眾出挑漂亮的馮氏女中,連相貌都隻能堪稱平平。往日的生活裡,沉悶的就像一個木頭,還是一個不算好看的木頭。

但看見對方情緒如此不對,年幼的馮皇後還是動了惻隱之心,上前問詢姑母是否需要幫忙。

因為家裡女兒眾多,各房林立又輩分混亂,在稱呼上就無法完全按照一二三四五來排序,馮皇後一般都會加個閨名來稱呼自己的姑姑們。但在扶住對方的那一刻,她才驚訝的發現,她甚至不知道大姑娘叫什麼。

小小的稚童內疚極了,她竟連姑姑的名字都叫不出。

反而是馮廉氏不甚在意的揮揮手:“彆在意,這沒什麼的,畢竟連我都不記得自己叫什麼了。”她可以是姐姐,可以是大姑娘,可以是馮氏女,卻唯獨不能是她自己。

她為什麼不能是自己呢?

在想到這一點的那一刻,馮廉氏的眼中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她死死的捏住了小侄女細弱的手腕。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就是被年娘子帶動的那股傾訴欲依舊沒有消散,她希望至少能有一個人記得:“我叫曼娘,馮曼娘。”

她不想受家族擺布,也不覺得這樣的自己就是個忘恩負義的不孝女,因為整個馮家都是不對的,是畸形的。

過去的她隻想逃離這裡,哪怕是用死解脫,但現在她反而不想死了,她想毀了馮家!

哪怕馮皇後當時不大,也知道不能把曼娘姑姑說的這些告訴家裡的任何人。雖然她受到的教育告訴她,她是應該把這種膽敢說出“大逆不道之言”的人告訴父母的,但鬼使神差的,她沒有,說不上來為什麼,就是保守了這個秘密直到今天。

也是在一遍遍回想姑母那一晚說過的話的過程裡,才有了如今的馮皇後。一方麵她是家族最傑出的“作品”,一方麵她始終在試圖摸索著改變這一切。

她的矛盾、掙紮,從來都不在於家族如何,利益如何,而是她該怎麼在對皇帝暴露家族裡做了這些惡心事的人的同時,又能保護下那些真正的無辜之人。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沒嫁入皇宮時,馮皇後連能不能自救都未可知,也就沒辦法對彆人伸出援手。在當了皇後後,她的想法就變了,她想做些什麼,她必須做些什麼。她既想救那些還沒有受到傷害的姐妹,也想還已經出嫁的姑母們自由。

在當了皇後的這幾裡,她也一直在為此而默默努力著。

但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馮皇也沒想到她會懷孕,也沒想到她有可能會因為這一胎而活不下去。可這有可能是她唯一的孩子了,她想生下ta,因為她想有一個自己的孩子,也是因為她想看著ta完完全全在愛中長大。

就像、就像……

“蘭哥兒,快看!”絮果清脆的聲音出現在了禦花園裡。因為聞蘭因的關係,絮果從小到大其實經常出入皇宮。隻不過隨著年紀的增長,絮果作為一個外男,這幾年已經在刻意減少隨意出入內闈的次數了。

但這一回事出有因。

而就是這麼巧的,絮果和聞蘭因此時也在禦花園裡,隻不過他們是在花叢這邊,因為假山與草木的遮擋,而沒能注意到在涼亭中小憩的馮皇後。

絮果正在一臉驚喜的對聞蘭因說:“你看到這隻蝴蝶了嗎?它正要破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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