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他不要愧疚,也不要難過,她既然想生下孩子,那本身就有很大的概率會死,她隻是對這場死亡多加利用了一下而已。
之所以沒有告訴皇帝,就是怕皇帝覺得她是個心機深沉的女人。她一直以為皇帝喜歡的就是她外表柔軟安靜的樣子。如果可以,她願意在皇帝麵前偽裝一輩子,隻要他熱烈又真摯的目光能始終追逐著她。
可惜沒有如果。
那在死後她就還是希望皇帝能夠知道真正的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的,她並沒有他以為的那麼美好。她會忌妒,會生氣,不賢惠,也不寬容,還充滿了算計與爭鬥。為了她的孩子,她不介意葬送整個馮家參與了這次計劃的人。任何起了想要換了她孩子的人,她都不會放過,無所謂男女。那些勸她的嬸嬸嫂嫂,那些等著繼續吸血她孩子的伯伯兄弟……
本來皇後計劃的最後一環,為了確保孩子的名聲,她設計安排了由賢安大長公主見到她產下孩子的一幕,從始至終都看著孩子,不假任何人之手,不留遐想空間。但:“不能是今天,我剛剛見了王爺和絮哥兒。”
準確的說,是她剛剛吃了絮哥兒給的東西,她不能讓陰謀家產生不必要的想法,不能連累絮果。
所以皇後決定換到明天,請太後來的效果也是一樣的。
但有些時候,命運就是這樣。在馮皇後已經認命,覺得自己此生就沒有孩子緣,絕無可能順產,為了計劃準備第二天吃下虎狼之藥時,她……
當晚就發動了。
在這樣一個宮門落鎖的夜晚,皇後毫無預兆的羊水破裂,攪亂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計劃。在聽說這個消息時,他們都快急死了,頂著宵禁的壓力給宮中遞牌子,想要在這個特殊時候獲得進入宮闈的特例。
唯一整齊有序的,隻有早就在準備給皇後接生、等了不知道多少天,隨時在棲梧宮中待命的太醫與穩婆。
以及,白天剛剛見過廉深的楊儘忠夫婦。
“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不會出問題。”楊儘忠握緊了老妻已經被歲月爬滿了皺紋的手,一片冰涼。
馮楊氏不知道宮中發生了什麼,隻以為馮皇後還是選擇了這一步。她假模假式的長歎了一口氣,心想著,既然你如此算計我,那就彆怪姑祖母無情了。
楊儘忠的計劃是個兩頭堵,不管皇後如何選擇,他們都能翻盤。如果皇後選擇與馮家合作,那他們就等於是拿到了皇後最大的把柄。而如果皇後不選擇與馮家合作,那……一如楊儘忠對馮氏女的了解,她肯定會以命相搏,來“陷害”馮楊兩家。為她的丈夫和孩子清除障礙。
馮氏的死活,楊儘忠已經顧不上了,甚至在聽到今天廉深投誠時帶來的消息後,那些見楊黨日薄西山就被馮家拉攏的人,能一起跟著馮家覆滅、遭到報應,他才高興呢。
“而你是無辜的,是倒黴的,是明明好心提醒卻遭皇後陷害的無辜之人。”楊儘忠拍了拍自己的手,以皇帝對皇後的情深,皇後捅出這樣構陷重臣之妻還是自己長輩的大事,皇帝一定會想替皇後遮掩的。“當皇帝有求於我時,就是我們翻盤的時候。”
這件事裡,楊儘忠確實沒做什麼,他唯一做的就是讓妻子去提醒馮皇後,馮家要害她和她的孩子。至於馮皇後怎麼想,怎麼做,他們又怎麼能控製的住呢?
一夜未眠。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一個結果。
天還沒亮,就有下人連滾帶爬的帶著宮中的內監來稟報:“生了,生了,皇後娘娘生了,是個……公主。”
說實話,孩子的性彆還挺讓人意外的,但也沒超出楊儘忠的算計。
馮楊氏當場就開始哭了:“我可憐的侄孫女啊,為了公主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公主也是可憐,小小年紀就沒有了母親。不行,我一定要進宮去看看那可憐的孩子,讓人備車。也不知道娘娘她娘該多少傷心呢。”
一句話既問了皇後,也問了馮家的下場。
但來傳話的小內監卻是一臉詫異:“您怎麼能詛咒娘娘死呢?”他剛剛說的是母女平安吧?怎麼會被聽成是皇後生孩子死了?
全場:“!!!”
馮楊氏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連假哭都差點進行不下去了:“娘娘的鳳體?”
“自然是一切都好。”小內監揚起了真心實意的笑臉,“陛下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年娘子的神藥,雖生產時有些凶險,但藥到病除,娘娘和小公主如今都健康著呢。據說我來時,娘娘已經醒了,說是想喝兒時的米粥呢。”
“那就好,那就好。”馮楊氏一邊口念佛祖保佑,一邊與丈夫交換了一個隱晦的眼神,怎麼會是這個結果?
哪裡來的神藥?
那自然是……
絮果給的啊。
絮果這天入宮,就是麵見陛下說這件事。
絮果是個標準的理想主義,總試圖想要所有人都能獲得大團圓結局。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可如果他遇到了,還是會想要去儘力嘗試。好比他不希望皇後死,也不想皇帝傷心,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不希望聞蘭因因為兄嫂的事而難受。
如果絮果做不到也就算了,可在阿娘留給他的空間裡,他尋找多日後,還是找到了他阿娘本來打算留給他未來妻子的藥。
種類繁多,五花八門。尤其是與生育有關的。畢竟生育是一道難過的關卡,特彆是在大啟這種缺醫少藥的情況下。絮萬千也不能百分百確定她能幫到未來的兒媳,但能減輕一點危險是一點。她儘可能留下了所有與生育有關的解決方法。
剛巧,晚產和血崩也在其中。
事實上,皇帝這些天也一直在努力想要解決晚產的事情,他派人找到了一個聽起來比較瘋狂的方法——剖腹。
就在皇帝猶豫著要不要賭一把的時候,皇後自己生了。絮果這天是把孫大夫一起帶進的宮,他白天還在宮裡研究那些絮果哪怕有說明書也沒能看懂的藥,晚上皇後就發動了,孫大夫隻能儘可能地選擇了他覺得合適的藥,讓人顫顫巍巍地送入了皇後口中。
不是害怕皇後有個三長兩短,而是皇帝從始至終都在旁邊看著。
不管彆人如何勸阻,皇帝都一意孤行。
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如果皇後一定要生這個孩子,那他會從始至終的陪在皇後身邊,什麼“婦女生產是汙穢、男人不能進”在皇帝聽來都是放屁。如果真是那樣,那他和皇弟是怎麼被阿娘生出來的?他們就不是男人了嗎?
絮果和聞蘭因站在殿外,目睹了皇帝勇闖宮門的一幕。
他們既看見了皇上就這樣撞破了所有的阻攔,義無反顧的衝了進去;也聽見了皇後產子時撕心裂肺的疼痛。兩人的臉都不自覺跟著抽動了一下,真的太疼了,不要說看,隻聽著他倆就快被嚇死了。
皇帝到底是怎麼麵色鎮定的待在裡麵陪伴皇後的啊?
一個問:“你皇兄一直這麼勇的嗎?”
另一個沉思半晌:“大概吧。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隨著女嬰健壯有力的啼哭,宮女一聲母女平安的喜泣,所有人懸著的心這才終於落地。雖然絮果知道有他娘的藥肯定沒事,但多少還是會擔心。一晚上,他和聞蘭因都跟著太後等在偏殿,提心吊膽、坐臥不安,緊繃了一夜才聽到沒事的好消息。
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是困意上湧,哈欠連連。
在楊太後謝完滿天的神佛和列祖列宗保佑後,再朝兩人看來時,他們已經脫力,直接依靠在一起睡了過去。
既像是抱團取暖的小動物,也像兩棵枝葉纏繞在一起的連理樹,誰也不能把他們分開。
……
不知道過了多久,隔壁的皇後悠悠轉醒,一睜眼看見的就是皇帝抱著孩子一臉傻爸爸的模樣。她的記憶開始跟著回籠,有之前生產時皇帝突然衝進來的驚恐,也有皇帝堅持不出去要陪伴在她身邊的憤怒,還有最後一刻,她以為自己活不下去了,一邊哭的稀裡嘩啦,一邊又在感動能在人生的儘頭看見愛人最後一麵的慶幸。
她當時到底說了多少胡話,她已經不想回想了,因為……
她沒死。
那些就是最尷尬的黑曆史。
她絕對不要再想了,絕對!
皇帝也很懂的直接略過了那個晚上,隻熟練地哄著女兒,對皇後說:“朕就說吧,提前練習有用,你看朕現在抱得多熟練?你當時還非不讓朕抱著枕頭,幸好朕沒聽你的。”
皇後:“……”你用抱枕頭來練習抱孩子這事,我現在也不能理解謝謝。
不是,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的計劃呢?她怎麼沒死?馮家人和楊家人呢?皇後實在是有太多問題了,又一時間有些猶豫,萬一皇帝什麼都不知道,她說了豈不是暴露了自己?既然活下來了,那她還是想繼續當一個皇帝心中溫柔小意的白月光的。
但皇帝卻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主動對皇後說:“啊,對了,連大伴已經把這次參與計劃的馮家人都抓起來了。他們試圖帶著孩子進宮,又有書信往來為憑,證據確鑿,所有參與者悉數拿下。連大伴大概還需要再排查一下有什麼遺漏。總之,因為是犯罪未遂,主謀砍頭,從犯充軍,沒參與的女眷與孩子在府上進行勞動改造,你覺得行嗎?也不對,不是勞動,應該叫讀書改造?”
皇帝劈裡啪啦說了一大堆,說的皇後更懵了:“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什麼都知道?”
“怎麼可能。”皇帝連連擺手,表示他又不是神仙,皇後是太愛他以至於產生了什麼奇怪的幻想嗎?他怎麼可能什麼都知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朕就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連亭作為皇帝的特務頭子,哪怕是前頭子,他在知道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也肯定是告訴了皇帝的啊。
皇帝一直引而不發,一方麵是在等楊二死,楊黨群龍無首,才好動馮家;另外一方麵則是他覺得皇後的身體更重要,不管能不能生下孩子,他都準備等解決了這件事,再解決馮家。畢竟收拾馮家什麼時候都可以,但懷孕的皇後隻有此時此刻。
“當然,也是因為如果他們不動手,我沒有理由讓他們與你割席。而如果他們真的做了,那就不好以犯罪未遂來給無辜的女眷開脫。”
這個尺度真的不太好把握,既要他們動手,又不能成功,還不能驚了皇後。
幸好,一切順利。
馮皇後此時此刻想的卻是,皇帝什麼都知道?他知道她的算計,她的想法,她的……“你就不想對我說點什麼嗎?”
“哦,對!”提起這個,皇帝還是有些生氣的,但又不想在這個時候對皇後說重話,斟酌半晌才開口,“你怎麼能這麼不顧自己的身體呢?拿自己的命去搏馮楊氏的命?她配嗎?她不配!”
“……還有楊儘忠。”
“他倆加一起乘以十倍、百倍也沒你重要!”皇帝確實想收拾楊儘忠,但還不至於豁出去自己老婆的命,“楊儘忠要奔喪一年,一年的時間,還不夠朕想出辦法嗎?你們為什麼性子都這麼急?”
在皇帝看來,隻要他咬定了不用楊儘忠,那楊儘忠又能如何呢?
造反嗎?他根本就沒有兵權,況且皇帝還有這些年一直沒怎麼裁撤的北疆軍。
楊儘忠在位時,皇帝確實是沒辦法對這樣曆經兩朝、勢力盤根糾錯的老臣無故棄用,但他都退下去了啊,一年的時間不說肅清朝堂,也能乾淨一大半,楊儘忠到時候再想回來談何容易?
以楊黨全部請辭為要挾?那可太好了,趕緊著給他騰出位置。這些年他和連大伴不知道培養了多少年輕官員,都在各部曆練,隻是因為上麵這些人一個蘿卜一個坑地占著,而沒辦法讓他們施為。楊黨真要是讓了位置,那他才要謝謝他們八輩祖宗。
等楊黨徹底走完,皇帝對朝堂的掌控力反而能有一個質的提升。
皇帝實在是想不到楊儘忠還有什麼能威脅或者利誘他的。
因為……“朕才是皇帝啊。”
不等皇後從皇帝這話的震懾中走出來,皇帝已經再次變回了那個新手傻爸爸,哄著乖乖睡覺的女兒,怎麼看都不夠。
皇後脫口而出:“你真的不介意我瞞著你嗎?我並沒有看上去的那麼柔弱,我也沒有那麼不諳世事。”
皇帝更詫異了:“這不是你的興趣愛好嗎?”
皇後:“???”
皇帝終於意識到了不對,但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他也隻能硬著頭皮小心翼翼的試探:“就是喜歡扮演一個柔軟的美人啊。這沒什麼的,朕父王當年下了戰場還喜歡扮演病弱書生,讓母妃多憐惜憐惜他呢。”
皇後沉默了。
不知道是該先問,你不會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吧?還是該震驚於她從小當大英雄看的北疆王私下裡竟然是這樣的人!
皇帝見皇後不說話,更慌了:“你真的介意啊?算朕剛剛說錯了行不行?咱們重來一遍?朕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也沒聽到啊。馮家是被連大伴解決的。咱們女兒和你是絮哥兒救下來的。說起來,絮哥兒那裡還真是有不少稀奇古怪的藥,據說是參加了個什麼年娘子遺物的拍賣。這都能撿漏?早知道有這個拍賣,咱們也可以去試試啊。”
皇帝後麵的囉嗦就是在試圖轉移皇後的注意力,希望她能聽得頭暈腦脹,以為真的能回到過去,那個堅信他什麼都不知道的過去,她想怎麼柔弱就怎麼柔弱。
皇帝又換了個話題:“朕都想好了,咱們就這一個女兒也挺好,你這次快嚇死朕了,朕絕對不能讓你再來一次。”
最後這個終於引起了皇後的注意:“隻要公主?”
“對啊,公主又不是不能登基。”大啟也是有過女皇的,“當然,也要咱們女兒的能力足以擔此大任。有連大伴和紀愛卿的教育,朕覺得問題不大。”
他不就被教的很好嗎?他不需要多麼聰明,也不需要多麼英武,他隻需要明白該怎麼把最合適的人放去最適合對方施展的地方。好比他一直相信著連大伴,而連大伴也確實做的很好,從未讓他失望。
“如果實在是不行的話,還有阿弟嘛。”皇帝對未來還是很樂觀的。
皇後一聽到聞蘭因的名字,心裡反而咯噔了一聲,因為她以為皇帝指的是如果女兒不行,還有阿弟的孩子。但皇弟他大概不會有孩子了啊。她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皇帝……
結果夫妻二人一對視,就意識到了什麼,異口同聲:“你知道?!”
不會全世界都快知道了吧?
大概也就隻有隔壁互相依偎在一起打盹兒的連理樹還什麼都不知道,或者說一半的連理樹還什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