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二則替他哥開口,誰會希望自己頭懸梁、錐刺股,讀了十年寒窗才好不容易考出來的成績,被這樣滿城風雨的質疑啊?
東廠安排好的番子見氣氛差不多了,混在人群裡開始跟著起哄:與其考慮為什麼會出現舞弊,不如先想想是怎麼舞弊的,為什麼能如此精準的隻錄取官學舉子,而把整個私學舉子一網打儘。
“對啊,”現場有舉子一拍大腿,他也很是費解,“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這可真是個好問題。
大家也沒空鬨事了,更想知道對方是怎麼做到,怎樣才能還自己一個清白。
也就終於有舉子弱弱的發了聲:“有人之前就和我說,是官製紙出了問題。”鬨事自然不可能是一點就著,總要有個前因後果的鋪墊,隻不過這個流言之前隻在舉子中小範圍地傳播,並沒有引起太大的重視。
“我也聽過。”有人呼應。
但最奇怪的是,聽過這個說法的人,南北都有,官學私學誰也沒放過。而因為去年二梅探案錄中洗女案的大火,大家還真的挺信紙製作弊這個說法的,傳的有鼻子有眼。
輿論的風向就這樣一點點得到了轉變,這不是一場南北之爭,也不是私學官學的對立,而是景明三年春闈這一科集體舉子對會試結果的質疑。他們勇於挑戰權威,反對地域歧視,隻希望能夠擁有一場公正公平、各憑本事的考試。
一場即將鬨起來的矛盾,趕在火焰起來之前,總算是緊趕慢趕的被掐滅了。
皇帝那邊在長舒了一口氣的同時,也給出了朝臣們緊急商量後的解決方案:正式下詔,組建了由數名都察院禦史、禮部官員以及知名大儒構成的全新審卷官團,對會試的所有考卷進行複核。與此同時,東廠、錦衣衛以及刑部三方也聯合展開了對此前所有主考官的調查,儘顯朝廷對此事的重視。
楊儘忠在聽說出了這種事後,已經恨不能開心的喊一句“蒼天助我”,朝廷越亂,陛下就會越需要他。
想來皇帝此時正在焦頭爛額,楊儘忠也就沒著急去催皇帝對他們的教育早做決定,生怕自己去的不是時候,觸怒了皇帝的反骨。
楊儘忠對科舉舞弊如此放心的原因,是因為如今的楊黨根本不成氣候,他覺得沒誰能參與此事。
但楊儘忠不知道的是,他弟弟那個不爭氣的孫子楊樂,此時此刻不知道有多害怕。他稱病躲在屋子裡根本不敢出門,當日在放榜現場有多煽風點火,如今就被朝廷的大動作嚇得有多手腳冰涼。
楊樂在做這件事時,是懷著要拉全世界與他一起毀滅的癲狂想法的,但真的到了這一天,他反而慫了。一如他從小的性格,沒什麼真本事,隻會靠家裡,非常愛吹噓自己的家世,因為除此之外,他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當然,也是因為他沒想到朝廷會重視到這種程度。他也不能確定會試到底有沒有舞弊,他一開始隻是想要散播科舉不公的醜聞,來報複詹家兄弟。
沒想到會把天捅出一個窟窿。
楊樂已經完全不知道這事會如何收場了。
楊樂不知道,絮果卻知道。
他從一開始就對考試用紙有懷疑,在那天放榜現場看到楊樂後,也終於想起了楊樂遺落在他這裡的私試卷子。
絮果等人在入了國子監後,私試的卷子也要自己購買了。隻不過可以選擇提前交錢,由國子監統一采買,也可以自己在考試之前上交考試用紙。楊樂一向是看不上國子監統一買的紙的,他曾與人吹噓,為了讓他提前適應科舉,他們家從來給他用的都是科舉標準的紙張。
絮果重新把卷子找出來一對比,果然是科舉用紙,還是南方紙廠的出品。隻是上麵的暗紋好像有些與眾不同。
“要不要再去查查楊樂之前的鄉試和院試?”絮果等了一晚上,幾乎是在快天亮的時候,才等到了在外辦案一天一夜都快連軸轉的阿爹。事實上,連大人已經連軸轉了,他回來隻是為了換身朝服,好敢去上早朝。
絮果看著阿爹眼底日漸增多的黑青,心中非常著急,總希望自己能變得更有用些,在阿爹洗漱用膳時,見縫插針的說了自己的發現。
“你還是懷疑他作弊?”
“我懷疑這次的事就是他挑起來的,但楊樂又沒有那個智商想出這樣一套縝密的操作,所以我覺得,他說的很可能就是他的真實經曆。”因為真實,自然能取信於人。至於到底是不是舞弊,楊樂有沒有那個能力參與,那就不好說了。
連大人選擇了相信兒子,派人順著這條線追查了下去。
結果,還真就查到了驚喜。
在連亭把東廠的調查結果送到禦案前的當天下午,楊樂就被突然闖入楊府的錦衣衛給拿下了。路過祖父已經變得青蠅吊客的靈堂時,他還沒有那麼絕望,在看到被一並準備押走的大爺爺後,他才明白了什麼叫心如死灰,完了,真的完了。
楊儘忠本來還在家中高興,沒想到連亭就這樣帶隊從天而降。他是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以為是連亭發現了他有可能重新起複,提前在對他進行構陷。
“你這麼做,陛下知道嗎?”楊儘忠威脅的很有底氣。
連亭卻站在楊家的大堂上穩如泰山,他正拿帕子擦拭著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將嫌這裡臟的意思表達的淋漓儘致:“證據確鑿,鐵案如山。我東廠本就有先斬後奏的權力,陛下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哪裡來的證據?不知所謂,殊為可笑!”楊儘忠冷笑。
連亭也笑了,用漫不經心的眼神帶著楊儘忠一起,看向了楊樂。他沒說話,意思卻表達的足夠明顯,這不就是一個活證據?
楊樂的舉人身份確實是靠作弊來的,連亭手上這裡不僅掌握了書信往來,還有楊儘忠的私印為證,以及幫忙作弊的汙點人證。
“這不可能!”楊儘忠怒目而視,本來想說侄孫莫怕,但楊樂做賊心虛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他真的做了。楊儘忠隨機應變的能力很強,立刻轉變口風,“老夫一生謹慎,縱使真的是我做的,也不會留下這麼明顯的證據!”
連亭當然知道楊儘忠是不可能留下這樣的證據的。但楊儘忠把鍋甩給彆人甩了一輩子,大概怎麼都沒想到,會被他坑兄坑成習慣的弟弟臨死之前搞這麼一把。
楊二是楊儘忠唯一的弟弟,生前多受兄長庇護,行事也算乖覺,雖然囂張,卻多少還知道分寸。可他做這事時已經快要死了,他不能讓還沒有功名的孫子無依無靠,就選擇了兵行險著,打著他哥的名義幫孫子作弊。而正是因為楊儘忠不知情、也不可能同意,楊二才更需要明顯的證據來表明是出自他兄長的授意,才能糊弄住旁人。
楊儘忠從未想過有一天“老實”的弟弟會暴出這麼一個天雷。
在連亭好像在說“你不是什麼都能一推二五六嗎?這回可算是人證物證俱在了吧”的眼神中,楊儘忠氣的差點一口老血噴出。
如果這就受不了,那後麵……你可怎麼辦啊。連亭輕描淡寫地表示:“楊大人還沒見識過詔獄長什麼樣吧?沒關係,咱們這就把這個人生的小缺憾彌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