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是新的,物品是舊的。
他在家裡住的這幾天,每一次醒來還是會需要好一會兒才能反應過來,他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過去那個孩子。
今天是他二十歲的生辰,他的阿爹還在等著給他行冠禮呢。
外麵的天也不過是剛蒙蒙亮,絮果坐在連家具都特意做舊的拔步床邊,深吸了一口江左的空氣,回憶著夢裡的阿娘。
也終於想通了夢裡他為什麼會那樣對阿娘說。
因為他已經看過阿娘的信了啊。
雖然很有儀式感地聞蘭因建議,不如等到行完冠禮再看。但絮果根本忍不住,他能從十八歲忍到今年已經很不容易了,這就像是晚上買回來準備第二天吃的點心,是永遠活不過那一夜的。
絮果也一樣。
他昨晚其實就已經打開了阿娘的信,甚至那一封厚厚的信如今還放在他的枕頭邊。他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一度以為自己會激動的睡不著,當然,最後他還是睡著了。
連夢都是甜的,因為他真的太高興了。
阿娘的信裡寫了很多,又好像隻寫了一點。
她說,
親愛的兒子,你現在應該已經長大了吧?過得還好嗎?
我很好,希望你也一切都好。
她說,
過去的六年我有可能騙了你很多回,但有一句我絕對沒有騙你。
那就是我真的會去一個很遠、很遠的世界,我不會死,隻是無法帶上你。
她說,
如果可以,我絕對不會選擇離開,我不想錯過有你的每一天。
不過,也沒有關係,因為我去的是未來啊,我會以另外一種形式看到你精彩又波瀾壯闊的一生,在書裡,在文字裡,在……每一個有你的曆史痕跡裡。
絮萬千不知道絮果是否能夠理解,很耐心的給出了各式各樣版本的解釋,覺得總有一款能被兒子接受。
但絮果早在看第一句的時候就接受了,因為無論阿娘說什麼,他都會相信啊。
他就是阿娘藏在時間裡的禮物。
他好像再一次回到了昨晚的夢裡,聽見小時候的自己一本正經的對阿娘說:“我也很喜歡大家,所以,阿娘放心吧。”
“是嘛?有多喜歡?”
“有那麼多、那麼多哦。”絮果用雙手開始比劃距離,一點點舒展手臂,好像在擁抱整個世界。卻不慎遺落了懷中的鬼工球,隻能看著它在他手足無措但無濟於事地挽救中,沿著長廊就這麼滾落了下去。阿娘當下起身就要去追,絮果卻死活拉住了阿娘不願意放手。
“阿娘,不要走。”
“但那是你最喜歡的球啊。”
絮果也不知道他在恐懼什麼,可他就是不想阿娘離開。
而絮萬千……
選擇了抱著兒子一起奔跑,去追球。
絮果的視線忽地一下就高出了一大截,他看見了江左的家,看見了兒時熟悉的庭院,甚至看到了吳姨養的箱板鱉。彆人愛養貓養狗,吳大娘子最特彆,她喜歡養王八,因為她說養得好的話,就不用擔心離彆。她養的那隻鱉也非常特彆,隆起的背部就像木箱一樣,絮果每次看見都要驚奇一會兒。
夏日的習習涼風從耳邊呼嘯而起,絮果穩穩的被阿娘抱在懷裡,任由晚風吹起耳邊的碎發。
眼前是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根本不會停下的鬼工球,身後是翠花姐姐和吳大娘子不同又默契的聲音:“跑慢點,慢點,小心把孩子摔了!”
絮萬千才不管呢。
她隻低頭問懷中的兒子:“開心嗎?”
“開心!”絮果回答的又快又大聲,還重重的點了點頭,他說,“阿娘快一點,再快一點好不好?”
“好!”
舊夢如織,不等春秋。
當聞蘭因來叫絮果時,驚訝的發現他已經醒了,他就這麼站在廊下張開雙臂,沐浴著清晨一縷縷照射而來的陽光。在一片燦金中,他轉身朝他一點點揚起了笑臉。
聞蘭因說:“我們快點去準備吧,冠禮就要開始了。”
絮果點點頭。
廳堂裡,還掛著絮萬千的習作,兩三個歪歪斜斜的橘子旁,是一句簡簡單單的小詩,它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絕色。
——正文完——
PS:那天的冠禮是那樣的兵荒馬亂,絮果在親友的團團簇擁中做準備時,還聽到兩個阿爹在為典禮上的祝詞爭論。
廉深覺得應該說“指薪修祜,永綏吉劭”,而連亭卻覺得“絮哥兒根本聽不懂,平安喜樂多簡單、多上口?”。
“怎麼會聽不懂呢?這四個字出自千字文啊,說白了就是希望咱兒子能順應自然,永遠平安。”
“因為他從小古文翻譯就沒及過格!”
絮果:“……”
聞蘭因:“……”
他從小古文就不好,還真是對不起啊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