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尋初鬆了口氣,遂搖搖頭:“不用,我想先睡一覺試試。”
“姐姐千萬保重身體,就算甄學士離開了梁城,也不要過於思慮傷神。”
知滿擔憂地說。
她問:“不知有什麼是我可以為姐姐做的嗎?”
“……不用了,我今晚想靜一靜,早點休息。”
知滿見姐姐果然滿臉倦容的樣子,知她需要歇息,不敢再煩她,忙道:“那姐姐,我先回去了!早些安睡,等明日一早,我再來看你。你若是身體實在不適,早點叫人,千萬彆硬撐。”
蕭尋初點了點頭。
如此一番,知滿總算乖乖回去了。
蕭尋初將她送走後,忙關緊門窗,怕再有意外。
待屋中隻剩下他一人,蕭尋初長出一口氣。
這下,他終於可以靜一靜腦子,仔細整理當下的狀況,還有謝知秋的提議了。
謝知秋的提議……
兩人的……婚事……
想到這裡,蕭尋初頭痛之餘,又開始臉燙腦熱。
他捏了捏鼻梁,長長一歎。
*
另一邊。
臨月山草廬中。
謝知秋不像蕭尋初那麼健康,一回家就可以活蹦亂跳。
她身體一換,就摔傷了頭,然後強撐著身體一路走到白原書院,又放燈到半夜才回臨月山這個陌生的草廬。
經過這麼一番折騰,她頭上的傷口不負眾望地惡化了,再加上可以想見的疲勞過度,謝知秋幾乎一沾枕頭,就開始發燒。
她燒得意識朦朧、糊裡糊塗。
在半夢半醒之間,她開始做夢。
她夢到過去有一日,母親將她拉到房中,為她梳頭。
溫解語望著鏡子,欣慰地笑道:“女兒長大了,不知何時,已如此亭亭玉立了。”
光潔的銅鏡倒映著母女兩人的身影,她們一個年長,一個年少,但相貌卻有七分像。
那回她大抵又與父親因為婚事而爭吵,鬨得很不愉快,是母親來做和事佬。
她可以和父親針鋒相對、寸土不讓,可對向來陪著她、站在她這邊的母親,她卻無論如何也無法以生硬的話語相向。
她想,這或許便是道教所說的以柔勝剛,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化之。
母親這般如水的女子,就連她這樣冷硬的性子,亦不覺柔和下來。
謝知秋問:“母親也希望我與秦皓成婚嗎?”
溫解語想了想,輕輕搖頭。
“我覺得秦皓是個不錯的人選,但你若當真這麼不喜歡,也就算了。”
溫解語拉過謝知秋的胳膊,讓她轉過身來。
她嘴角含笑,眼梢溫柔,兩人明明一般高了,她卻將謝知秋當個小孩兒似的,仔細地為自己的女兒整理發簪、衣裳。
“我原先在閨中的時候,十四歲開始議親,十六歲成了婚,二十歲有了你,二十五歲有了滿兒。如今待在謝家的歲月,已比在娘家還長。”
“我當年並未想過太多,隻知道世上女子命數皆是如此。故而媒婆踏上門後,我便看中風度翩翩的謝家郎。再後來,嫁作人婦,便有了你。”
“我本以為我的女兒,性子多半與我相似,卻沒料到,你生來便與旁人不同。”
“你十分聰穎,十分內斂,心裡想的事情很多,卻不願讓人知道。”
“你求知若渴,足智慧心,隨著你讀過的書越來越多,有時候說出的話、看問題的角度,為娘已聽不懂了。”
“但是,為娘比任何人都盼著你能活得開心。”
溫解語讓謝知秋坐到椅子上。
謝知秋平常不喜歡在梳妝打扮上費時間,飾品都是讓丫鬟挑一支了事,十分隨便。
這會兒,溫解語打開自己做姑娘時的舊箱盒,親手拆下女兒頭上的發簪,重新一支一支為她試。
她一邊試,一邊繼續道:“我之所以中意秦皓,是因為我看得出來,他為人不錯,且踏實努力,是讀書人,與你談得來,家庭也殷實和善。你與他相處,日後吃的苦最少。
“而你父親、你祖母之所以如此著急想你成婚,也不是不想順你的心意,隻是怕你承受不了與世俗脫軌太遠的代價。
“這世上人人成婚,不是因為成婚真有多好,而是因為這是一條最為保守傳統、最為安全的道路。隻要走在這條路上,便與千年來、萬年來的祖先一樣,乃自然天理,一眼望得見結果,饒是中間種種波折,也都早有前人試過。
“而人言如刀,若逆大流而行,難免遭遇流言蜚語。
“你年紀尚小,不知世道凶險,爹娘都不希望你脫離道路太遠,走到我們無法為你引路的地方。那樣的話,哪怕我們明知你會遭遇更多風雨,我們仍不知怎麼幫你,亦可能根本無法幫你。”
這時,母親終於選中了滿意的簪子。
那是一支烏色木簪,雲紋中間嵌著綠珠,珠下墜青色流蘇。
比尋常少女戴的首飾要樸素穩重,有種超脫的冷淡之感,但意外地正襯謝小姐氣質。
溫解語扶著女兒的肩膀,感慨地望著鏡中,道:“秋兒,娘知道你想要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機會,娘沒有大的力量,給不了你這個機會,但希望你能有一條後路。
“這世上留給女子的機會很少,哪怕隻是落水被人拉上岸,也要砍去一條胳膊以證清白。
“一步踏錯,許是就再無試錯的可能性。”
溫解語說話,是謝知秋少有的能聽進去的時候。
謝小姐微微垂眸,低聲自語道:“逆流而行……嗎。”
溫解語笑著說:“當女兒家的時候,總將愛情想得很美好,向往著天長地久,得一人心、與之攜手白頭。可實際上真踏入這局中,才發覺這紅塵事遠不像想象中那麼單純簡單,雞毛蒜皮的麻煩事數不勝數。
“但即使如此,娘仍相信,並非所有姻緣都會不堪。
“若這世上真有與眾不同之人,而你遇見了這樣一個人,娘一定會為你開心的。”
母親其實也是希望她成婚的,但不知為何,這話由母親說來,就比其他人說得好接受許多。
在現實裡,那是她是怎麼接母親話的,謝知秋已經有點記不清了。
但此刻,她忽然脫口而出:“母親,若是我真的得到一個非同尋常的機會……雖不是直接改變我自己的命運,也與姻緣無關,但或許可以有一點點契機,借此間接影響到我自己的命數,你會站在我這一邊嗎?”
母親溫柔地對她笑著。
但這是夢裡的母親,自然無法給她一個真實的回答。
恍惚之間,謝知秋感覺有人摸了摸她的頭。
她仿佛了聽到母親的聲音,又仿佛是她自己的心聲。
她聽到有人道:“秋兒,我願你能有無悔的一生。”
*
夢境到這裡戛然而止,夢中的白霧悄然散去。
謝知秋從夢中蘇醒。
她看到草廬有些破舊的屋頂,看到空蕩蕩的屋室,還看到……
有個陌生的中年男子凶神惡煞地坐在屋子裡。
“——!”
謝知秋驟然驚起,說時遲那時快,立即去找可以防身的東西。
蕭尋初的住處什麼都沒有,唯有敲敲打打的工具特彆多,謝知秋隨手一拿,正好摸到床邊有個不知道敲什麼的錘子,她當機立斷地拿在手中。
誰知下一刻,就聽該男子怒道:“好啊,你果然是故意氣我!一個人在這破地方把自己搞成這個鬼樣,摔得一腦袋血不說,一睡就是一天兩夜,發燒燒得小命都快病得沒了半條,結果醒來見到我,第一反應居然還是拿起你的錘子向我證明你要一輩子當個破工匠絕不回家的決心!好,很好,翅膀是長得很硬啊!”
謝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