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秦府。
“父親。”
酒醒之後,秦皓已然恢複清明。
他目色肅然,已無半點迷茫,隻道:“您先前說的安排,我……答應你。”
“皓兒,你終於想通了。”
秦多齡看著目光漸露鋒芒的兒子,不禁展現出欣慰之色。
他拍拍秦皓的肩膀,道:“聖賢書裡那種清正廉潔、傲骨不折的風度確實很美好,但在這個世道,當一個死腦筋的君子是行不通的。唯有學會審時度勢、酌情變通,才能在官途上青雲直上,走到高處。
“你可知這麼些年來,為何出過神機清相謝定安的謝家每況日下,再也不出顯世的名臣,反而是我秦家蒸蒸日上、越來越顯達風光?
“就是因為謝家的家訓太死,抱著當年謝定安留下的廉正牌坊不放手,一代代都妄圖效仿謝定安當年的作風,怕辱沒先祖的名聲。
“但我秦家,沒有這樣沉重的包袱,仍舊是活的。”
秦皓目中看不出喜怒,並未搭話。
秦多齡笑道:“彆擔心,這個選擇沒錯。科舉隻是個敲門磚,未來究竟能去往何處,還是要看‘路怎麼走’。
“若是無人引路,或者得罪不該得罪的人,縱然科舉名次再高,仕途也算到頭了。而你,卻還有不少道路可選。
“再過幾日,就是那位大人的壽辰,屆時,我帶你到他府上拜會,隻要得了那位大人的賞識,你必會前途無量。”
*
又過數日。
春時晴日,鳥鳴蝶飛,齊府門前賓客盈門。
儘管前些日子的金鯉魚風波,讓齊相之子齊宣正失了幾乎到手的狀元之位,可是,這隻不過是出現在齊相麵前的一塊小小石頭,甚至算不上什麼阻礙。
這日是齊相六十五歲壽辰,齊府外人來客往,高官名人絡繹不絕,紛紛攜禮物前來為齊相祝壽,絲毫沒有受到金鯉魚的影響。
齊相麵帶微笑,沒有半點高官亦或壽星的架子,反而愉快地帶著賓客參觀自己的花園,向大家介紹自己近日新得的一盆雅致黑鬆。
秦多齡挑了個齊慕先喜笑顏開的好時機,帶兒子上前賀壽。
“……秦多齡?”
齊慕先聽了秦多齡一番與其他人大同小異的祝壽賀詞,臉上似笑非笑,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他反而看向秦多齡身後那個器宇軒昂的年輕人,有些興趣地道:“那這位,想必就是多齡你的大好麟兒了?近些年來,我可是聽好多人在我麵前稱讚你秦多齡之子是人中龍鳳,必是可塑之才。”
“齊大人過獎,齊大人過獎。”
秦多齡弓著背,連連說不敢當。
他恭敬地向齊相介紹道:“這確實是我兒秦皓,他自小就萬分崇拜齊大人,一直想來拜會,隻可惜以前課業繁忙,又是無名小卒,怕擾了齊大人您的清淨,才不敢叨擾。
“今年,他在科舉中總算得了功名,不過仍是個無知小兒,還望齊大人多提點提點。”
“哦?”
齊慕先看上去有些興致,招手喚秦皓:“年輕人,過來我看看。”
秦皓穩步上前。
一十出頭的年輕
人,麵如冠玉,氣質謙和。
他躬身向齊慕先行禮道:“晚輩秦皓,見過齊大人。祝齊大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
且說將軍府。
“謝知秋”剛嫁進蕭家的那幾日,最是兵荒馬亂。
敬茶、拜門、女家送酒食茶果……
每一樁事都有新婚小兩口的活。
另外,蕭尋初對回自己家本沒什麼擔心的,可不知為何,自打他回到家中,他親娘看他的眼神總是和善得毛骨悚然,還掐了他好幾次臉。
說實話,自打蕭尋初十五六歲離家出走,也有近五年沒見過母親了。他與蕭斬石的關係有點僵,可與母親並不壞,即使在臨月山上時,他偶爾也會想家。
多年未見,可薑淩好像從來不會有變化,仍舊是老樣子。
她笑盈盈地問他:“你在謝家的時候,過得可好?”
“……?”
為什麼是謝家?
問新婚媳婦,不該問在夫家的情況嗎?
蕭尋初奇怪地拿了兩顆青棗吃,一邊吃一邊回答:“還不錯……?”
薑淩笑道:“那就好。如今你們已經成了婚,若是有什麼有趣的事情,莫要忘了說給我聽。”
“……噢。”
蕭尋初覺得他娘說話雲裡霧裡的,但薑淩一向是個奇妙的人,這也不算很稀奇,日後總能弄懂的。
待安定下來以後,蕭尋初順利取回他當初留在臨月山上的所有古籍與墨家術工具。
兩人當初交換得突然,根本就來不及做任何準備。
蕭尋初知道謝知秋是個細心的人,所以並不擔心這些東西交由謝知秋處理會有問題,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沒想到謝知秋能夠保管得如此之好——
所有工具都經過分門彆類安置,且似乎有定期進行保養;書籍先按照材質,後按照年代分類,放在不同的箱子裡,這些書半年未見天日,還經曆了雨季,但沒有一本受潮,即使是竹製的古書,也保存得當,甚至比蕭尋初本人還用心。
蕭尋初見了,不免驚訝。
他不得不萬分感激謝知秋,同時,內心一個先前已經決定的念頭,也變得更加堅定。
*
這日夜晚,待謝知秋結束了新進士四處應酬的忙碌一天,蕭尋初專程在房中等她。
蕭尋初道:“謝知秋,有一件事,我想再與你談談。”
“……?”
謝知秋麵色淡淡,隻抬眸回以疑惑的表情。
蕭尋初開門見山地問:“現在你我已經成婚,理論上來說,隻要再找到交換回去的方法,便可高枕無憂。
“不過……我想再確認一下,你真的隻要維持現狀,就滿意了嗎?”
謝知秋仍舊未言,靜靜望他。
終於,蕭尋初深吸一口氣,直言道:“待高中以後,你可想繼續為官?”
這個問題,蕭尋初之前一直想問,但始終沒有找到恰當的時機。
一來,以前謝知秋還未必能考中進士,考慮這樣的事,未免為時過早,也怕擾亂她的心神。
一來,兩人原先的計劃,是等順利成婚後,謝知秋就尋機會病退。如果謝知秋繼續為官,於兩人的
身份而言,都會是不小的麻煩,決不能草率行事,非得深思熟慮不可。
蕭尋初原以為自己主動問了謝知秋這樣的問題,她會很驚訝,但誰知,謝知秋麵上仍是平靜。
她像是早有預料,隻問:“是不是嚴靜姝對你說了什麼?”
“——!”
蕭尋初一驚,下意識地問:“你怎麼知……!”
話還未說完,他自己就反應過來。
當初是謝知秋主動提出讓嚴靜姝來見他的,憑謝知秋的聰穎,嚴靜姝會說什麼,她怎會沒有預料?
說起來,他之所以會產生現在的想法,的確是因為聽了嚴靜姝的一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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