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德元年,春。
謝知秋的升遷調令來得突然,而且朝廷命她立刻返回月縣,言外之意似乎是連交接都不必等了,直接出發回梁城。
謝知秋起先驚訝,但馬上就反應過來——
應該是她這兩年下的餌,終於有魚咬了。
而且看這毛急毛躁的調令,感覺像是沒什麼經驗的年輕人,說不定咬餌的魚,就是當朝皇帝。
謝知秋費心布局,自然是想升遷回梁城的,既然朝廷也催得急,事不宜遲,她立即就安排了隊伍啟程。
謝知秋動身離開月縣那天,月縣萬人空巷。
非但離衙門近的百姓出來送彆,就連遠在郊區的農民,都冒著耽誤春耕的風險,守在路邊送謝知秋。
浩浩蕩蕩的隊伍彙成人海,從月縣縣衙一直延伸到城郊,望不到儘頭。
當謝知秋的馬車駛向城門時,她聽到道路兩邊的人潮在喊——
“蕭青天!”
“青天大老爺!”
“願知縣大人官運亨通,飛黃騰達!”
“大人,莫要忘了月縣——”
*
此刻,謝知秋坐在車內,她這麼多年來依然保持著坐在車裡看書的習慣,本想安安靜靜地低調離開,不想月縣百姓還是得到了消息,竟夾道出來送彆。
聽到外麵人聲湧動,雖說喊的不是她真正的名字,但謝知秋知道他們是在表達感謝。
她愣了愣,放下手裡的書,往窗外看去。
外麵的人看到她往外看,愈發激動,更大聲地喊“蕭尋初”的名字,對她揮舞雙手,甚至有幾個眼熟的人在對著車子磕頭,似乎是從她這幾年判的案子裡得到了公理的人。
謝知秋實則是個不太擅長和人建立親密關係的人。
她一貫少言,隻要話稍有不投機,就不再願意表達自己的想法。她很少與人親近,而之所以會來月縣,一半是無奈,另一半是為了自己的仕途,並沒有刻意想要幫助什麼人的意思。
所以,這麼多人對她表達感激和喜愛,她反而不知所措。
謝知秋猶豫片刻,然後對窗外略微頷首。
外麵爆發出更巨大的響動,甚至有人哭了出來——
“蕭知縣走了,我們以後要怎麼辦啊?以後的知縣大人,還會像他這麼好嗎?”
“哎,可是不能阻攔知縣大人的仕途……”
“像知縣大人這樣的人,如果能站在更高的地方,說不定能讓整個國家都變得更好,到時候也能惠及我們……”
*
另一邊,蕭尋初作為“女眷”,和雀兒坐在後麵的車裡。
雀兒望著窗外的盛況,感歎道:“姑爺在百姓中的聲望真高啊,這就說明,姑爺是個受人愛戴的好官吧?”
蕭尋初一笑,說:“對百姓來說,是的。”
其實在月縣,也不是人人都喜歡謝知秋。
至少被謝知秋狠狠收了幾遍稅的高家和李家等當地豪族,就十分不喜歡謝知秋這種過於剛正強硬的知縣。
蕭尋初道:“在謝……蕭尋初到月縣上任之前,由於當地世家家裡的打手,本地衙差不敢向豪族收稅,隻敢反複壓榨百姓。百姓一年種出來的糧食,幾乎大半都交了稅賦,一年到頭過得很辛苦,還沒有多少餘糧留在自己手上。
“蕭尋初她處決了焦家,非但是為救雨娘一家和為胡知縣的冤案平雪,還起到了敲山震虎的效果,讓當地世家都意識到這個知縣不好惹——
“她連最龐大的焦家都能撂倒,還將原本那些與世家大族關係親厚的衙役都一掃了之,難道還怕他們這些二流、三流貨色嗎?
“所以高家、李家在焦家倒後,生怕這知縣下一個就拿他們開刀,所以立即來補交了過去數年的稅賦,這幾年也都老老實實的。
“蕭尋初憑借大族交的稅,就能穩穩完成一年的收稅工作,還有大幅超額,自然就有餘力放寬政策,給當地百姓減稅。
“老百姓種出來的糧食不必大量上繳,多出來的就能自己留著,他們當然乾勁足,結果月縣連年豐產,遠勝於從前。老百姓手裡有了餘糧,就會比以前買更多東西,連帶著帶動了當地的商業,使得整個月縣繁榮起來。”
謝知秋在月縣兩年,已經讓月縣從一個百姓困苦的窮縣,一躍成為方圓千裡內數一數二的富縣,百姓生活變好,自然會愛戴她。
雀兒努力聽蕭尋初說話,但好像聽得雲裡霧裡的。
“好難啊。”
雀兒為難地晃晃腦袋,一副不明白的樣子。
但是,她崇敬地看向蕭尋初:“還是小姐厲害,真不愧是讀過那麼多書的人,將姑爺的每一步都看懂了!”
蕭尋初無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