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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在將軍府門口的人,名叫王泉,是蕭尋初當年在白原書院的同窗,據謝知秋所知,兩人應該已久未聯絡。
謝知秋對此人印象不深。
在記憶裡,這個王泉雖與蕭尋初關係不差,但也稱不上特彆好的朋友。
若不是對方忽然找上門,謝知秋是完全想不起還有這麼個人的。
但是,王泉一上來,就一副與“蕭尋初”十分親昵的樣子。
待進了將軍府,他就像歲月從未流淌過一樣,拉著謝知秋說話:“尋初,你可算從南方回來了!當年你考上狀元,我們這些老同窗都吃驚得很,隻可惜當年你太忙,沒找到機會當麵向你道賀。”
說著,他又自顧自拿出一個盒子,不由分說推給謝知秋,嬉皮笑臉地道:“我半個時辰剛從彆人那裡聽說,你的車子進梁城了,正好我人就在將軍府附近,就跑來看看,所以來不及準備什麼。這是我讓家仆趕去家裡拿來的東西,一點薄禮……誒——你先彆急著推,又不全是給你的,是給嫂子的。隻是一點小東西而已,真算不上什麼。”
王泉這一番話,倒勾起了謝知秋一點記憶,此人似乎性格八麵玲瓏,是個與誰都聊得來的人。
而謝知秋不善言辭,在人情關係上,倒有點難以應付這種人。
王泉態度強硬地將禮物留下,然後歡喜地與謝知秋寒暄了一番,便兀自離去。
王泉並未入仕,上門來也無事相求,似乎真的隻是作為昔日好友過來看看“蕭尋初”,他的禮物又說是給“嫂子”的,東西不大,隻有一小盒,他態度十分堅決,倒真不太好拒絕。
隻是,這事終究有點古怪。
蕭尋初在王泉走後,也十分疑惑地道:“我以前和他關係有那麼好嗎?多年不曾聯係,他竟第一時間得到你回梁城的消息,還特意過來拜訪。”
謝知秋不言,隻是打開了對方作為禮物留下的盒子。
她看到裡麵的東西,便微微一愣。
蕭尋初亦湊過去看,在看完後,便不由錯愕——
“……書?”
而且看上去十分破舊,大約是古籍一類的東西。
考慮到謝知秋是人儘皆知的才女,王泉送這樣的東西給“嫂子”,倒算是投其所好。
不過,謝知秋的臉色明顯不同尋常。
她愣了片刻,方道:“王泉恐怕不是上門見你,而是代人跑腿的。”
“……代人跑腿?代誰?”
謝知秋眼神幽深。
許久,她才吐出一個名字:“秦皓。”
“……”
蕭尋初心頭莫名一顫,先前那種胸口發堵的感情又湧了上來。他耐心地問:“為何這麼說?光屏幾本書,就能斷定是秦皓嗎?而且都過去這麼長時間了,秦皓若真要送你東西,為何要拐彎抹角,還特意讓王泉代上門來?”
謝知秋還有些走神。
她碰了碰盒子中的書麵,道:“這幾本書,都是價值連城的古籍。幾乎都是我以前想看,但弄不到手的。
“說是投我所好,但能投得這麼準的人,世上屈指可數。我能想到現在在梁城的……隻有秦皓。以前,我與他都跟著甄奕師父學習,那時我曾經……對他說過。”
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很久遠的事了。
就連謝知秋自己,都有點意外秦皓還記得,而且特意去尋了這些難找的書。
而蕭尋初聞言,亦是心頭一震。
謝知秋此刻低頭看著書,並未看他,而蕭尋初望著她的側臉,卻慶幸她此刻不會注意自己的表情。
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隻這一句話,就讓蕭尋初明白,在他與謝知秋無法相處的日子裡,謝知秋與秦皓之間,也有過許多彆人參與不進去的事。
他莫名有些想回避這些,便又問了一次:“可若是如此,他為何現在突然送你東西,還非要通過王泉?”
“因為……”
謝知秋心頭微微一動。
……看來,她注意到秦皓馬車的時候,秦皓果然也看到了她和蕭尋初。
秦皓的想法,其實對謝知秋來說,並不難猜。
先前他們碰麵的時候……
謝知秋看向蕭尋初。
蕭尋初是個比較自由散漫的人,以前就能披頭散發、一身怪異裝扮招搖過市,在謝家的時候他必須得裝一裝,但是兩人成婚以後,因為可以長時間待在後院,且熟悉“謝知秋”的人不多,他逐漸恢複了以前的本性。
現在即使是女子身份,他仍然是怎麼方便舒服就怎麼穿,這樣他自己自在,做起機關物件來也便利。
今天,蕭尋初就跟往常差不多。
燈會是兩人臨時起意,蕭尋初並沒有做太多準備。雖然他為了不招人側目毀掉“謝知秋”的名聲,出現在人前的時候,裝扮不至於太驚世駭俗,但蕭尋初本人不適應過於複雜的女子發式,也不喜歡飾品和較麻煩的裙子,所以外表上可謂十分單調節儉。
謝知秋本人並不討厭他這樣,但這種情況落在秦皓眼中,大概……
謝知秋淡淡地道:“他大概是覺得,我和你成親以後,‘謝知秋’過得不好吧。”
秦皓看“她”穿得如此清樸,以為她因為種種原因,花光了手頭的銀兩,囊中羞澀,連普通物件都添置不起,還不好意思對父母開口。
會送她這樣的書,一方麵是因為謝知秋一定會喜歡,另一方麵則是因為如果實在有必要,這類書可以拿出去賣掉換錢,緩解“她”手頭的緊張。
至於為何要借王泉之手……想必是秦皓認為自己身份敏感,既希望“謝知秋”拿到東西,又不讓“蕭尋初”起疑,這樣可以幫到“謝知秋”,又不會讓她在蕭家的處境變差吧。
謝知秋毫不懷疑,以秦皓的心細,就是會周詳到這個程度。
但她也不懷疑,秦皓知道,如果她看到書,就會猜到是他給的。謝知秋垂眸,說:“在秦皓看來,‘我’成婚以後,買不起漂亮的衣裳首飾,過不了寬裕的生活,是‘我夫君’的責任,對‘我’來說,這是一種不幸的生活。
“所以,他在同情我,在為我難過,他也用他的方式來幫助我,希望我能過得好一些。”
在秦皓看來,她本是嬌貴的名花,是不該經受這樣的風吹雨打的。
所以,如果“蕭尋初”無法為“她”提供足夠的保護,那麼秦皓就會以這樣不起眼的方式,默默為她撐起一把看不見的保護之傘。
蕭尋初聞言一愣,問:“……你覺得自己,過得不好嗎?”
蕭尋初話裡有一絲緊張。
儘管他和謝知秋互換了身體,秦皓看到的“謝知秋”大概是他,但是蕭尋初仍不希望秦皓有這種印象。
這讓他開始擔心,在與謝知秋朝夕相處的這幾年裡,他是不是真的有什麼做得不到位的地方。
謝知秋搖搖頭。
她道:“我知道他是好意,但是有一件事,他不知道。或者……即使秦皓知道,可能也無法由衷地理解。”
說實話,在發現秦皓很擔心她的時候,謝知秋其實隱約有一點感激。
但是……
秦皓他不知道,這是謝知秋自己選的道路。
所以,她並沒有覺得自己過得不好。
謝知秋有想要的東西,並願意為此承受風雨。
縱然確實有一重又一重、連她都感到難以跨越的困難,可隻要望著前方,她就不會感到非常痛苦。
秦皓覺得她承受不了,但謝知秋清楚,她比秦皓想得更加堅強。
她沒有絲毫後悔。
不過……
謝知秋眼神微沉。
她的手指撫過古籍書封。
這三年來,她的意誌從未有過變化,但是秦皓看起來,好像變了不少。
謝知秋望著這些估計,心情複雜地道:“這幾本書,隻一本就可以賣到上百兩。
“秦家雖然不錯,但其實也不是大富之家。
“秦皓以前可以錦衣玉食,但他本人隻是讀書,靠家裡給錢,大多數時候還是需要量入為出……沒想到如今,連這樣昂貴難得的古書,他也想拿就能拿得到手,甚至能從容地送給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