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1 / 2)

案宗館內,窗欞糊著厚厚的窗紙,窗牖隻開了半頁,故而比外麵昏暗。

午時已過,但謝知秋並未同其他官員一般去用午膳,仍在桌案前奮筆疾書。

隻見在她身側,批閱過的卷宗整齊地堆成小山狀,竟是短短半日,就做完了不少工作。

祝少卿麵露愕然,他猶豫片刻,邁步踏入書房中。

謝知秋注意到上司的身影,抬頭與之對視,並點頭致意。

祝少卿亦回以頷首。

然後,他走到謝知秋桌邊,從她批好的卷宗裡拿起一卷,開始。

隻見卷宗記載的是這樣一樁案件——

贛州淳縣於天順二十一年發生的一樁命案,死者為一對年邁夫妻。

報案之人為這對夫妻的二兒子,他說自己父母平常與大哥同住,但於當年十一月失去音訊,大哥宣稱是父母單獨外出,到遠方去探親了,並拿出父母留下的信件作為憑證。

次子當時並未起疑,然而一個月後,他得到一棵枇杷樹苗,自己家中已無空地,便想種到大哥後院中。誰知他挖洞之時,竟從大哥的院子下麵,挖出父母的屍首。

據當地知縣調查,當年十一月,老夫婦最後一次露麵之前,長子家附近的鄰居曾聽到老夫婦與長子之間門爆發劇烈爭吵,長子與老夫婦先後奪門而出,不久長子歸家,但老夫婦並未再出現。當時長子媳婦正好帶著孩子回娘家休息,故家中隻有他們父母兒子三人。

經縣衙審理過後,當地知縣判定凶手為老夫婦之長子。兒子殺害父母,乃不孝不義之大罪,按律處以極刑,判秋後問斬。

然而老夫妻之長子拒不認罪,他說自己有妻有子,小孩才一歲大,非常珍惜當下的生活,絕不會因為一時口角,衝動犯下如此罪行。

更何況,他雖然那晚確實與父母發生爭執,但平時與父母關係一直不錯,不至於因為區區一次爭吵,就殺害父母。

父母留下的說要去探親的書信,也的確是父親本人的筆跡。他是見到書信,才認定父母隻是賭氣離開去了彆處,沒有多加尋找,並沒有想到父母已經喪命。

經當地朝廷核驗,長子提供的父母書信,確定是為其父本人筆跡無誤。

當地知縣反複權衡,覺得這樁案件的確缺乏決定性的證據,故而按照方朝規定,將疑案呈送大理寺複核。

祝少卿讀完此案,一凝,又往後看謝知秋的審批。

隻見謝知秋如此批複道——

本案中,次子的證言存在較大疑點。

其一,按照他的說法,他去兄長家中種樹的時間門,應當是當年十二月,這個時期當地氣候寒冷,並不適合種植枇杷樹苗。如果是經常務農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這個道理,非要在十二月去彆人家種植枇杷樹,此舉略顯刻意。

其二,種樹通常挖坑不超過兩尺深,而埋屍為了不被人發覺,通常不會少於六尺深。如果次子單純隻是為了種樹而於其兄園中挖坑,

不太可能挖得這麼深,以至於挖到父母的屍首。

其三,如果長子的確是在殺害父母後,將屍體埋在庭院裡,那麼不可能對自家庭院毫不設防,甚至放任不知情的弟弟隨意在後院裡挖坑。

根據本官多年辦案的經驗,兄弟之間門時常存在利益糾紛。如果父母皆亡,長兄又為疑犯,次子則可以繼承全部家業,為最大得利者。

且次子證言漏洞較多,有可疑之處。

建議再審此案,調查次子行蹤軌跡,看案發當晚,老夫婦是否有可能在與長子爭執離家後、前往次子家中投靠,隨後在次子引導下寫下外出訪親的書信。以及次子是否有在其兄長不知情的情況下、將父母屍體埋進其院中的可能性。

須有決定性證據,方可定論。

祝少卿讀完案宗,默然不語,隻將這份案宗拿出去給趙澤看,自己則又去翻下一卷。

下一樁案子同樣是凶殺疑案,隻是總共三人有重大嫌疑。當地知縣猶豫不決,又怕誤判,這才將案宗上送大理寺,希望由大理寺做出判決。

這“蕭尋初”同樣在詳細案宗內容後,詳細列舉了一二三四五點可疑之處,並選出了真凶,要求當地官員再度調查取證。

第三宗案子則是當地一樁假鑄銅錢案,迷雲重重,幾乎沒有像樣的線索。

後麵還有第四宗、第五宗……

祝少卿一連讀了謝知秋批閱的數份卷宗,他起先還抱著“這蕭尋初或許隻是瞎貓撞著死耗子”的心理,但是隨著讀過的卷宗數量變多,這種想法已經完全消失,隻餘下驚奇。

這個“蕭尋初”,不但批閱卷宗的速度極快,一上午就看完了這麼多份,而且每一份都思路清晰、邏輯縝密,絕不是信手而為,連他這個大理寺少卿都挑不出錯來。

祝少卿看向這名年輕官員批完的案宗,一個上午過去,他大約已經處理了二十餘份卷宗。

如果照這個速度,他大概一天就能處理完五十份案件。

這個案宗館內,多年積壓的陳年舊案總共上萬份,但是,要是“蕭尋初”能一直保持這個效率,恐怕不到一年,“他”就能將這些舊案全部處置妥當。

祝少卿心頭一震。

原以為隻是年輕天子聽信傳聞,一時興起隨便安插上來的人,沒想到倒真有些奇能,並不是空有其名的草包。

而這時,趙澤同樣看完了謝知秋批好的一份卷宗。

他雖是個剛上崗的年輕皇帝,但好歹在龍椅上坐了半年多,謝知秋批好的這幾份卷宗,遠比尋常官員有條理且她速度更快,這些趙澤是看得出來的。

這個“蕭尋初”表現得好,他比其他人還開心,因為這顯得他很有眼光。

待離開案宗館,趙澤便欣喜地道:“你看,我怎麼跟你說的來著,這蕭尋初是個不錯的人選吧?”

祝少卿立即配合地道:“確實,臣在大理寺這麼十年,還從未見過這樣的人才,還是陛下眼光獨到,陛下聖明!”

趙澤心

滿意足。

不過他當然知道這些官員誇他的話裡有拍馬屁的成分,不會儘信,這會兒反倒謙虛起來,說:“不過這才半天,一開始出色未必能一直出色,也不能真就那麼快下結論,還得再觀察觀察。

“朕之後就不會天天過來看了,祝愛卿,這個人以後就交給你培養。”

趙澤嘴上說著客氣話,臉上表情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祝少卿忙應道:“是。”

二人見過謝知秋那裡的情況,趙澤許是有了些許饑餓感,便打算離開大理寺,去彆處尋東西填飽五臟廟。

祝少卿專門送他。

誰知,二人才出大理寺門不遠,便見一年紀稍長的男子同樣搖著折扇、作風度翩翩之態走來,看架勢是專門來尋趙澤的。

那人見到趙澤,就眯眼一笑,作勢要舉扇行禮。

趙澤見到這人,卻眼前一亮,不等對方真行禮,已上前扶住,熱情地問:“叔父,你怎麼來了?”

*

案宗館內,謝知秋眼角餘光瞥見大理寺少卿祝維平和新君趙澤一同離開,心中稍定。

她知道,自己給這位新君的第一印象,應該留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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