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
五月的梁城清風若暖絲,夏花初開,鳥語成歌。
這正是士人喜愛踏青賞花的季節,梁城名士府上花宴詩會無數。
不過,在所有各有名目的集會之中,最受關注的,永遠是同平章事大人齊慕先家的席宴。
齊慕先權傾朝野,地位穩如泰山。
在他家出入的客人身份,可以直接反應朝中的局勢風向。
而若要問最近常在齊府出入官員中,有哪個是最值得關注的——
知情者十有八.九會回答,是一個名叫“蕭尋初”的大理寺年輕官員。
此人是上一屆春闈的狀元郎,短短三年不到,他就從地方官調回梁城,由天子欽定任大理寺丞一職。
而“他”在任大理寺丞區區三個月後,因為其在任職的三個月內竟處理完了整整一千五百份疑難舊案,效率遠勝普通官員,極大地減輕了大理寺積壓的陳年舊案負擔,而受到天子及眾多上級官員的賞識,又升了一級,成了從五品大理寺正,僅居於大理寺少卿與大理寺卿之下。
這個“蕭尋初”,才不過二十三歲,竟然就成了一個正兒八經的中層官員。
非但如此,“他”還極受天子器重。
當今聖上如今二十七歲,與這“蕭尋初”年齡相當。
據說兩人極談得來,不但聖上經常邀蕭尋初去垂拱殿聊天下棋、把玩奇器,兩人甚至會一同去宮外遊玩。
相傳聖上微服私訪時,與這蕭尋初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兩人的關係不似君臣,倒更像是普通朋友。
相比較於“蕭尋初”現在已經十分驚人的升遷速度,“他”與皇帝之間奇特堅固的友誼更是一筆無形的財富,能給“他”的未來帶來無數未知的好處。
在這種情況下,這位“蕭尋初”居然還受到同平章事大人齊慕先的照拂。
“蕭尋初”回到梁城數月以來,齊慕先已經在許多場合毫不吝嗇對這個年輕人的誇讚,“蕭尋初”也多次受邀參加齊慕先家中舉辦的宴席。有不少人都曾目睹,齊慕先與這“蕭尋初”相談盛歡,甚至愉悅地輕拍“他”的後背、低頭與“他”交談,二人宛如師徒一般。
要知道,這“蕭尋初”可是名將蕭斬石之子。
堅定主和派的齊慕先,如此關照一個武將的兒子,可是前所未有的。
在這種情況下,朝中不少心思敏銳的人都已經開始關注這個“蕭尋初”,猜測他許會前途無量。
與此同時,由於“蕭尋初”、秦皓,以及齊慕先的親生兒子齊宣正三人,乃是同一屆科舉出身的進士,且都排名靠前,如今又都經常出入宰相齊慕先府邸,與齊慕先關係親厚,久而久之,無論是朝中官員還是梁城百姓,都開始將這三人並列談論。
這三個人都十分年輕有為,且才學出眾。
自從“蕭尋初”也開始出入齊府以後,世人將這三人同冠以“齊氏門下三君子”的雅稱,儼然成了一體
。
*
“謝妹妹。”
朦朧之間,他看到十二三歲的謝妹妹坐在謝家花園裡。
暖陽之下,小小的謝知秋淺裙曳地,手持書卷,正垂眸,稚嫩的麵頰神情冷淡。
這本是有些嚴肅的表情,但因為出現在一個年幼女孩臉上,非但不會讓人心生排斥,反而有點莫名的可愛。
秦皓低頭看自己的身體。
他年長她一歲多,現在約莫是十三四歲的年紀。
他意識有點恍惚。
不知為何,他與謝妹妹應該不久前才見過,可他莫名感到眼前的場景十分令人懷念。
秦皓熟練地拿出自己手中的冊子,說:“這是這段日子書院先生授課的內容概括,我幫你送來了。因為是我個人的筆記總結的,所以可能有一些我自己的想法傾向。你要是有哪裡覺得不清楚的,可以問我。”
花園中的那女孩從書卷中抬起頭來,當她看到來送書他時,素來淡漠的烏眸微微一亮,好似寂夜裡忽然出現的一抹星光。
小女孩站起身來,少有表情的臉上難得顯出三分彆扭,好像是在為總麻煩他而感到不好意思。
但她仍伸手接過他手中的手記,認真道謝道:“謝謝你,秦皓哥哥。”
秦皓感到自己的血液流得快了三分,情緒莫名高昂,這讓他不由自主地露出淺笑,回答:“不用謝。我陪你一起看吧,這樣你若是有疑問,我們立即就可以討論。”
這女孩名叫謝知秋,秦謝兩家世代相交,所以,他從小就聽過她的名字。
謝家這些年日益衰微,兩家來往日益敷衍,他家與謝知秋父母關係本已沒有那麼親密。
但是,一年之前,他在白原書院偶然遇見當時正跟隨名士甄奕學習的謝妹妹,從此便對她那一笑難以忘懷。
幾個月前,由於謝妹妹年滿十二,不再方便住在全是男子的書院裡,便被謝家接回家中,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在書院中旁聽學習。
秦皓便有了接近她的機會。
他本就比其他人更有出入謝府的理由,如今,更可以憑借送課記經常來見她。
整個書院的男學生,其實對謝知秋心懷好奇的人不在少數。但現在,隻有他還可以見到她的麵,還能與她交談。
兩人並肩坐在樹下看書。
謝妹妹低著頭,烏黑的發絲垂到書卷上,她的目光隨著字移動,專注而沉浸。
忽然,謝妹妹淺淺皺起眉頭,半天沒有翻下一頁。
秦皓已將兩頁看完。
平常謝妹妹讀書速度總比他快些,不過這手記本來就是他寫的,內容他都知道,所以謝妹妹何時翻頁都無妨,兩人看書可以保持同步。
他難得見謝妹妹這麼久不往下翻,便側頭看她,見到謝妹妹的表情,秦皓不由問:“怎麼了,可是覺得有哪裡不對?”
謝知秋一指他手記上的內容,道:“你這裡提到這本書,我沒有看過,但是你在手記中提及
的這本書裡的觀點(),甚為精辟獨到▽()▽[(),我有點感興趣。”
秦皓說:“這書是先生課上提及的,是前朝大儒所作。不過由於那位大儒有些想法迥異於世人,甚至有悖於皇權,所以當朝書商不敢刊印,存卷甚少,在舊書市場上價值連城,亦鮮少流通。
“現在白原書院的藏書閣中倒還有一本,允許學生院內借閱,但是不準帶出藏書閣。謝妹妹現在可能不能再出入書院了……但你如果想看的話,我可以花一點時間,幫你抄回來。”
那一瞬間,不知為何,他覺得謝妹妹的神情,看起來甚為哀傷。
良久,謝妹妹搖了搖頭。
“還是算了,謝謝你。”
她輕輕地說。
“你平時給我帶課記已經波折,你馬上就要準備秋闈,怎能再像這樣麻煩你。”
秦皓想說他是樂意的,每回想到能來謝府見她,他都感到萬分期待。
可是他從教育中學到的男女之禮,讓他說不出如此曖昧的話。
於是,他隻是低下頭,以掩飾自己的難為情,以世家之子的身份道:“將來,我若能如父母所期待的那樣光耀門楣,必當集書萬卷。這樣的話,無論你想要看什麼書,我或許都能借給你了。”
……
光線照在眼皮上,有些刺眼。
秦皓動了動眼瞼,睜開雙眼。
果然又是一場大夢。
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總夢見以前的事。
這時,小廝敲門進來,看到他還坐在床上,詫異道:“大人,你怎麼還沒起來?您今日不是與齊大人有約,要去齊府上品茶的嗎?”
“……這就去。”
秦皓扶了下額頭,略一凝神,起床洗漱。
*
在前往齊府的路上,秦皓坐在馬車上,沿途,他看到不少小孩在路邊放孔明燈。
小小的燈往上升起,不少燈上還歪歪扭扭地寫著“天鶴船”三個字。
小孩子們看燈升起,圍著打鬨叫笑,好像還演著什麼奇奇怪怪的戲碼。
秦皓眼見此景,思緒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