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2 / 2)

她又問:“你有沒有想過,朝廷的俸祿是有定額的,而那些官員卻能進獻給你遠超其月俸的禮品,這些多出來的錢財,一層層往下數,最後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

謝知秋道:“朝廷表麵上對農民隻征一成農稅,但實際上天高皇帝遠,州一級為了一己私利,多加一成;府一級不願吃虧,又在前者基礎上再加一成;縣一級見此情況,自然也不會手軟,私設各種苛捐雜稅名目繁多。有時知縣不管,親自收稅的小吏也會中飽私囊,自行多收一成。

“這些多出來的稅,最後全都會壓到平頭百姓身上,待落到實處,農民一年的收成,十之五六都要落入

() 他人口中。

“分明是農民親手種出漂亮的稻穀,可是到頭來,他們自己卻隻能吃穀糠果腹。”

謝知秋稍頓,又說:“這些你都不知道,因為你的目光看著前方,不曾看看腳下。

“你的官途走得太順,一中第就是京官,所謂的外出巡查也就是去富庶之地,由當地官員陪著吃吃喝喝,回來一路高升,過得很舒服。

“沒有人喜歡被下放,尤其是梁城公子,誰會喜歡離開舒適富裕的家,背井離鄉去偏遠荒僻的地方?所以你憑著齊相與父母的人脈留在梁城中,從來沒有見過那些遙遠的地方,從沒想過城中這一重重的官員醉酒歡歌,究竟是由怎樣的人供上來的。”

說實話,在這一點上,謝知秋其實很難責怪秦皓。

她與秦皓又有什麼區彆?

她是富商之女,自幼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儘管仍有不少不如意之處,但至少不會缺衣少食。

若不是在月縣的兩年,她不會看見那樣的世界。

可即使如此,她也知道自己是得罪了齊相才會如此,如果當初能選,她也不會選擇去月縣。

事實上,在朝中話語權最大的,往往正是有背景有人脈、從一開始便能順風順水的官宦子弟。

人人都知道當官好,削尖了腦袋去當官,可是究竟要多少普通百姓的勞動,才能養得起一個活得那樣舒服的官員?

要是沒有見過月縣,沒有去過樂坊,沒有親眼見識那群樂女的慘狀,隻憑冰冷的理性行事,謝知秋其實可以輕易擺平齊宣正的事。

背後有齊相在幫她忙,光是此刻,她腦子裡就有不下四種方案,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讓齊宣正離開牢獄。

可是當她腦海中浮現春月年輕的遺體和滿身的鞭痕,浮現桃枝怯生生跪在她眼前的樣子,她心裡那杆秤就會出現偏移。

如果她動手幫齊慕先,她會感到強烈的愧疚。

這群女孩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

大家都是人,憑什麼有一部分人的命就如此之低賤,可以任人踐踏,縱死不得昭雪?

一股無名火在她心頭亂竄,讓她難以就這樣下定決心,去幫齊宣正那樣的人擺脫罪行。

秦皓聽了謝知秋的話,微微一愣。

他手中的燈籠搖晃了一下,眼神似乎有所觸動。

但他並不想在蕭尋初麵前示弱,表情亦沒有絲毫破綻。

“——聽你的意思,蕭尋初,難不成你真的有忤逆齊相的想法?”

秦皓將話題拐回整體,亦敏銳地覺察出了謝知秋的動搖。

他說:“師父說,你對他隻是表麵依順,或許實際上另有想法的時候,我還沒有完全相信。沒想到,他竟不是無謂的擔心。”

謝知秋未答。

下一刻,隻見秦皓冷著臉將手探入袖中,某處兩本折子來,丟到金磚上,示意謝知秋道:“你自己看看。”

謝知秋遲疑地去拿。

在幽暗中,她將燈籠舉起

,辨識折子上的文字。

待看清兩本折子上的內容,她不由一頓。

秦皓說:“你不會以為,同平章事大人是任你想靠就靠、想走就走的小綿羊吧?”

這兩本折子,一本是參她的,一本是參吏部侍郎劉求榮的,罪名都很重。

“我如今是侍禦史,你不要忘了這個位置是做什麼的。”

秦皓道。

“聽同平章事大人說,你當年在外地時,與吏部劉侍郎有些衝突。”

“同平章事大人讓我轉達,隻要蕭大人願意配合,從明日起,劉侍郎就不會再出現朝堂上。甚至具體要如何處置他,也可以全憑蕭大人你的意思。”

“但是,如果蕭大人有其他想法,那麼同平章事大人也絕無可能坐以待斃。”

“到時候,送上去的折子不會隻有我一本,而會是鋪天蓋地的奏折。”

“至於罪名,以同平章事大人的能力,自然有辦法弄出證據。”

“蕭大人的確很受聖上親睞,但如果是無數朝臣死諫,聖上當真會冒著受滿朝文武責怪的風險,來保蕭大人嗎?”

“到時候,不止蕭大人一人,恐怕連蕭大人的妻子、父母、兄弟,都會受到牽連。”

話到此處,他臉上亦不由流露出一絲焦躁,似乎並不太情願。

他說:“說實話,我和你不對付,我本來並不想來跑這一趟。但是如果你被降罪,謝妹妹恐怕也會受到牽連。

“你對我而言怎麼樣都無所謂,但我不希望你因為自己的愚蠢而誤傷到謝妹妹。所以才專門從彆人手裡攬下這個活,親自來跟你講。

“我與你交談,至少可以開誠布公地說一說情況,要是換作彆人,態度隻會更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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