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1 / 2)

謝知秋頷首。

“齊慕先是死了,但史大人似乎覺得他這樣死得太過輕鬆,還想更進一步。”

齊慕先伏法後,齊派被儘數清掃。

原本與他針鋒相對的謝知秋由於身份暴露,不升反降,成了國子監祭酒。

如今的朝堂,放眼一望,居然憑空少了近一半人,其中更沒有聲望能力足以主事的人。

在這種情況下,史守成矮子裡拔高個兒,作為反齊慕先一派人中資曆最老的高官,如願被推上了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位置。

史守成近日,可謂春風得意。

他任同平章事以後,開始更加大張旗鼓地批判齊慕先過往的各種思想著作,連齊慕先閒來無事隨手寫的小文章,都會被他逐字逐句地拉出來辱罵。

若是有人持有齊慕先以前的著作被人發現,那不但會被扣上支持齊黨偽學的帽子,還極有可能影響考評和仕途,嚴重者會直接被貶謫,不再複用。

受史守成的影響,朝中其他官員都生怕自己與齊慕先沾上,會被定性為想法偏離正軌、影響仕途,於是拚命撇清自己乾係,同時瘋狂地批評與自己不合的人是齊黨偽學。

為了證明自己才是堅決維護“正學”的正直之人,他們必須一個更甚一個地激烈表現。

於是,抨擊齊慕先、焚燒齊派著作的風潮不但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減弱,反而愈演愈烈。

如今已經進展到,以史守成為代表的不少人,開始不分青紅皂白地要將齊慕先為相期間支持推行的政策一律推翻!

這其中最匪夷所思的要數史守成對科舉改革的態度。

齊慕先當年主持科舉改革,將科舉從重詩文,改為重經賦策論,評卷標準也由重辭藻文采,改為看重考生是否有務實的為官思考能力。

這一項改革,是齊慕先與禮部官員一同推動的。

單就這件事,史守成當年其實也十分支持。

謝知秋當年參加的就是改革後的第一次春闈,若論起來她大概也受了益。

然而,幾年過去,史守成現在居然話鋒一轉,聲稱他當年完全不支持科舉改革,縱然他也認為詩文考題過於懸浮、弊病很大,但齊慕先這種一聲不吭就將詩文從考題裡大幅刪去的改法並不符合他的設想。

史守成稱,齊慕先的改革過□□猛激進,導致無數學子數十年寒窗的成果付之東流,十分死板殘酷。所以,他主張下一回春闈,再將詩文的考題加回去,此後三年一次逐漸減少,讓大家慢慢適應。

不過史守成這番話,的確也說到了許多在科舉改革後不適應的老考生心裡。

他們一輩子都練著詩詞辭藻,將這部分考題一口氣砍掉,無疑是斷絕了他們的為官之路。此前他們中絕望的人不少,甚至有人因此鬱鬱而終。

如今史守成說要將詩詞加回去,無疑是又給了他們一道希望之火,這些聲音也同樣開始支持史守成。

總而言之,看史守成

的架勢(),不但是人死了還要將他拖出來反複鞭屍?[((),更要將齊慕先定性成一無是處的千古罪人,人人聞之都要吐一口唾沫。

太後聽著謝知秋大致說了這些朝中現狀,默然不語。

她好像終於想到棋路,抬手落下一子。

謝知秋看著她落子的位置一愣。

這時,太後問:“對史守成的做法,謝大人怎麼看?”

謝知秋想了想,回答:“我大概能理解他的心態。”

齊慕先並不是什麼好人,但他穩穩地在同平章事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好幾十年,中間無人能撼動,民間還有不少人對齊慕先十分崇敬。

而史守成從不假公濟私,為人比齊慕先剛正多了,卻在當上禮部尚書以後,多年不得晉升,眼看著齊慕先風調雨順,他想來極為憋屈,而且這一憋,就是十幾年。

謝知秋道:“史守成多年與齊慕先不睦,此前齊黨勢大,齊慕先在民間的口碑也極佳,他反對齊慕先,要頂受很大的壓力,甚至被其他人當作沒事找事。

“如今齊慕先倒台,他可算揚眉吐氣,自然忍不住要四處宣揚,好讓人知道他的先見之明。

“而且史守成如今的聲望和地位,有一大半都是因為他是很早以前就看出齊慕先道貌岸然的元老級人物。

“齊慕先的地位越是低,他的聲望就越是高;齊慕先犯錯越多,就顯得他越是正確。

“他就算隻是為了鞏固自己現在的名望,也必定會這麼做。”

說到這裡,謝知秋頓了一下。

“其實齊慕先現在被人罵成這樣,也怪他自己不爭氣。”

齊慕先待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數十年,他背後的問題實在多得嚇人。

就連謝知秋這個一手將他推進大獄裡的謀劃者,都沒想到齊慕先一扯能扯出這麼多案子。

光是抄他的家,大理寺就從去年抄到今年都沒抄完。每回以為終於要抄完了,一回頭又能發現他在某處的私家大宅或者金庫,然後又會發現點什麼證據,牽扯出一堆罪名來。

現在的罪名,已經足夠齊慕先來回死二十次,最近大理寺甚至從齊慕先的一處死宅裡發現了與辛國有關的信物,具體是用來乾什麼的還不知道,但若是查清楚了,沒準兒牽扯甚大。

從這個角度來看,史守成認為齊慕先死得太乾脆,其實有理有據,十分正確。

“不過,”

謝知秋猶豫了一下,才繼續說。

“齊慕先專權之時確實有不少問題,如今他已倒台,更應撥亂世、反諸正,將精力放在改進官員管理、減少貪汙腐敗、提高效率上。”

“而史大人一直隻忙著批判齊慕先,其他方麵卻停滯不前,未免有隻顧謾罵,卻無實績之嫌。”

“而且史大人在思想方麵未免抓得過緊了,以前齊慕先十分喜愛《易經》一書,經常拿來研究,而史大人前些日子發現齊慕先的文章裡有不少分析《易經》之言後,竟將《易經》也大批了一通,嚴禁學生

() 再在文章裡引用。()”

史大人矯枉至此,已經鬨得朝中風聲鶴唳,官員們都怕自己一不小心寫的什麼東西和齊慕先碰巧有關,已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史大人還要大改齊慕先時期的政策,但其實齊慕先主事的這數十年,經濟政治軍事局麵都還算穩定。其中定然有不少問題,若是慢慢改,是能將全局變得更好的,但史大人往往一拍腦袋就想一個政策,有些隻是小改,有些卻是故意往齊慕先相反的方向大變,吃力卻無多少實用性。”

“他還要求下麵的官員必須在一年內執行完畢,逼得這樣緊,下麵的官員恐怕隻能層層再往下施壓,最後很可能為了不影響政績,強行搞點表麵功夫來充門麵。最後費錢又費人力,卻沒什麼實質作用。”

“史大人任同平章事以後,雖然齊慕先已死,但朝中局麵似乎沒有變得更好,反而更為動蕩混亂了。”

這種時候,若是皇帝得力,倒也能恰當地把控方向。

但趙澤為帝經驗不足,又在齊慕先的事件上受了驚嚇,最近在政事上沒放什麼心思。以前他習慣聽謝知秋的,現在又習慣性聽史守成,多少對此有點放任自流。

太後手持棋子,半晌未言,過了許久,才長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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