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話音剛落,那髡發男人已不屑地“嗤”了一聲。
“為時尚早?那要等到什麼?方國軍大軍壓境嗎?我等草原的男兒,什麼時候這等窩囊!”
那人的眼瞼略微壓低,陰沉地看向皇太後:“難不成,皇太後身為漢女,雖是我辛國的太後,心卻偏向漢人之國嗎?”
女子表情一變。
這絕對是個敏感問題。
女子生在辛國,亦在此國長大。
辛國現在總人口約一千萬人,其中漢人有五百七十萬人,占據總人口大半壁江山,而所謂的辛族人不過二百三十萬,還不到漢族的一半。
在女子看來,辛國其實是一個以遊牧風俗為主的多民族國家,甚至漢人還占多數。這一片區域總共有六七個民族,互相融合曆史早已有數百年,改朝換代亦有多次,並不僅僅是辛族一族之地,其實有相當一部分漢人已在此地紮根數代之久,絕對算是當地的原生民族之一。
然而多民族國家,存在民族矛盾是不爭的事實,現在占據統治地位的是辛族,自然會將自己列為一等民族。
尤其近年與辛國起衝突較多的就是以漢人為主體的方國,正所謂恨屋及烏,兩國關係緊張時,就算是辛國境內土生土長的漢人也會受到遷怒,導致國內民族矛盾緊張。
女子深吸一口氣,道:“不主動南伐中原,僅鞏固邊境駐兵,這是先皇在世時就定下的方針,我如今替先皇庇護少帝,不過是遵循先皇之策,恒王這也有意見嗎?”
那髡發男子冷哼一聲。
“以前可以不主動南伐,保持現狀,是因為有齊慕先這個人替我們從中周旋,我們可以掌控方國的局勢。但如今齊慕先已死,十二州那裡的舊民又不服管教,早想與方國裡應外合。萬一方國皇帝又野心膨脹,想要奪回舊地,皇太後拿什麼保證,邊境還能像過去數十年那樣安穩?”
女子一滯。
她道:“就算要戰,也要做好充分的準備。按照先前得到的密報,方國恐怕有遠超五十萬人規模的軍隊,且方國經濟繁榮、糧草充裕,絕不是能夠掉以輕心的對手。更何況,方國還有蕭斬石……當年與蕭斬石交戰的情況,你難道已經忘了嗎?!”
提到蕭斬石,髡發男子明顯僵了一瞬,可見光是這個名字,就給他留下了很深的陰影。
不過隨後,他又倔強道:“有蕭斬石又如何?你看方國的皇帝敢用他嗎?!現在連蕭家軍都沒有了,那個人八成也老了,不足為慮!”
言罷,男子又道:“從最近幾年的小規模摩擦來看,我倒覺得方國表麵繁榮,實則外強中乾,一擊即潰,沒什麼了不起的。”
他的目光如鷹一般,冷冰冰地盯著座上女子,說:“齊慕先已死,方國恐有失控風險,若不早做打算,隻怕會有後患。我等一等是無妨,但若是因為皇太後優柔寡斷而失了先機,那到時候可不要怪宗室追責了。”
言罷,那髡發男子便不再對女子恭敬,隻敷衍地拱了
下手,便自行離開了大殿。
*
髡發男子離開宮殿後,走到外頭,立即就有滿頭辮子的屬下趕來,問道:“王,皇太後沒有為難你吧?”
“哼,她還不敢。”
男子牽過屬下帶來的馬,熟練地撫了撫馬鬃。
那馬高大健壯,威風凜凜,一看就知不是凡物,這若是在缺少馬匹的方朝,恐怕能邁出萬金之價。
男子與馬甚是親熱,但提及殿中的皇太後,他眼底又顯出幾分陰鷙之色:“隻是那女人動不了我,我也動不了她。她畢竟是皇帝的生母,有大量漢臣以及以前的皇太子黨支持,派頭不小。”
不過,說著,男子一頓,目光看向南方。
隨後,他幽幽地說:“不過以後如何,那就不知道了。”
*
“母後!”
那髡發男子走後不久,一個少年踏入殿中。
少年約莫十四五歲,同樣是草原族的發式,但衣著比旁人更為尊貴,綠袍左衽,配水晶飾。
他踏進殿中,見母親愁眉不展,問:“母後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那女子原本撐著頭發呆,聽到兒子的話,便回過神來。
她溫和地對兒子笑笑,道:“母後沒事。阿律,你的功課都寫完了嗎?”
“剛好做完,所以拿來給母親看。”
那少年回答。
“母後的漢學很好吧?我今天書上有幾個地方讀不懂,要是今天弄不完,明天就不能去騎馬了,母後能不能教教我?”
“拿來給母後看看。”
女子顰起眉頭,一邊分神指點兒子的學業,一邊整理自己心裡的思緒。
辛國國姓大賀,她正在教導的兒子,就是幼年登基的辛國皇帝,大賀律。
而女子本人,就是在辛國聖天帝死後,以太後身份臨朝掌權的承天聖命皇太後,李貞兒。
辛國這些年大量吸收漢製,皇室亦人人精通漢學,對年輕的皇帝來說,漢字、漢語以及漢族文化當然都是必修課業。
由於辛國大半人口都是漢人,為了鞏固統治,辛國朝廷也開放了科舉,大量吸納漢臣,以籠絡漢人中比較有文化知識的一批人。
現在在辛國的朝堂,可以看到漢禮、漢服,以及比例極高的漢族重臣權臣。
李貞兒自己,就是辛國的漢族權臣家族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