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尋初為人不錯,但他似乎不是做生意的料,收費標準比較混亂。
謝知秋本來隻是來托蕭尋初寄一封信,但臨走之前,卻被對方胡亂收了一通費,耽擱許久。蕭尋初的舉動中除了撒嬌的因素,好像還帶著些許微妙的醋意。
謝知秋來時輕裝而行,走時則多披了一件外衫。
謝知秋攏著薄衫回到馬車上,雀兒已等了她許久。
“小姐,您耳朵怎麼紅了?”
雀兒有些擔心地道。
“這都五月了,外麵的風還會刮人嗎?”
謝知秋撩了一下發絲,令烏發遮住微紅的耳尖,淡定地道:“沒什麼事,走吧,回府。”
“噢。”
雀兒乖乖吩咐車夫去了。
謝知秋正襟危坐。
平心而論,蕭尋初還是很小心的,既怕弄亂她的頭發,又怕弄皺她的衣裳,手不敢亂放,親她也不敢親太重,而且明明蕭尋初自己先動的嘴,他自己過後還會有點不好意思。
不過,情感這種東西做不得假,結果還是露出一點端倪,實在難免。
謝知秋並不太討厭這樣私下的親密。
她不是善於袒露情感的人,蕭尋初能偶爾主動地展露對她的好感和渴求,謝知秋反而會有點高興。
謝知秋撩開車簾,吹了吹窗外的風,讓頭腦平靜下來,重新思索正事——
蕭尋光數月之前就回了西北,考慮馬匹往返的時間,現在給他送信應該還來得及。
那麼接下來就是朝廷這邊……
謝知秋定了定神。
*
幾日後,恰逢皇帝召集信任的官員在紫宸殿議事,謝知秋如常前去參會。
趙澤坐在龍椅上,眼底有幾分烏色,雖是議事,但他整個人昏昏欲睡,聊幾句話就會閉起眼打瞌睡,史守成等重臣討論要事之時,趙澤亦打了好幾次哈欠。
謝知秋憂慮地看了眼趙澤。
自從她拒絕趙澤納她進後宮的想法以後,她與趙澤之間的關係不複之前親密,謝知秋也儘可能避免與趙澤單獨見麵,一人之間更為疏遠,所以,趙澤最近的情況,她並不太了解。
不過,趙澤這般白日困倦的模樣,謝知秋似曾相識。
趙澤的兄長,過去亦是這樣的麵相。
這是夜晚縱欲過度之兆。
恰在此時,戶部尚書做完彙報,趙澤又張大嘴哈欠了一聲,疲倦的模樣也看不出他是聽了還是沒聽,隻揮揮手示意對方退下。
趙澤懶洋洋地道:“眾愛卿,有本來奏,無本退朝。”
他見大臣們短暫安靜,便想趁機揮袖:“既然如此,那退……”
“皇上!”
恰在此時,謝知秋手持朝笏,上前一步。
謝知秋一開口,忽然間,被召來紫宸殿的重臣間氣氛一肅,眾人的視線都落到她身上。
謝知秋以女子之身位列群臣之中
,本已是個敏感的特例,她重回朝堂後,沒有像過去任參知政事時那樣動輒就與其他大臣據理力爭、舌戰群雄,反而收斂鋒芒、低調起來,至今已許久沒有在朝會上當眾發言。
因此她這一開口,頓時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朝上氛圍如一道西北蕭風忽而吹過六月豔陽天,驟然古怪起來。
站在百官之首的史守成,尤其一頓。
他緩慢地轉過頭,板著臉,看向謝知秋。
趙澤亦是微愕。
他先前試探地向謝知秋捧出一顆真心,卻被拒絕,如今見她,便覺得尷尬,哪怕是在上朝時,還是儘量避諱看謝知秋的臉。
趙澤對上謝知秋一雙清冷的女子之眸,便覺得被輕輕刺了一下,慌忙掩飾地彆開視線,故作鎮定道:“謝愛卿,有何事要奏?”
謝知秋正色言道:“稟皇上,關於我朝邊防之備,臣深感隱患,有言相諫。”
不等趙澤有什麼反應,史守成已眉頭一豎,在朝堂上急吼吼地斥責:“胡鬨!謝大人任的是國子監祭酒一職,管什麼邊防之事?”
其實方朝朝堂官員的職責劃分,並沒有那麼嚴謹,尤其是威望高、能力強、受到皇帝信任的官員,時常可以身兼數職,也能主動向皇帝請求一些事務的管理權、提出自己看不慣的地方。
趙澤已數月不曾上朝,議事都是主動召集朝廷重臣來開小會,謝知秋既然能被皇上主動召來開會,她自可以諫己欲言之事。
史守成在這個時候打斷她,不像是真的覺得謝知秋逾禮,反而是不太希望她開口說話,刻意打壓一般。
謝知秋看了史守成一眼,目光平靜。
她這段日子養精蓄銳,儘量放低姿態,就是為了避免出錯,不給彆人攻擊她的把柄。
但今日這樁事,她是必須要說的。
哪怕明知她說什麼都會有人刻意阻撓,哪怕一時半刻未必能辦成,她也必須在現在亮明態度。
謝知秋看向皇帝。
趙澤左右為難。
不過,他看著謝知秋這麼嬌小的一個人,以女子之身筆直孤傲地立在一眾男性官員之中,雖穿著一身三品大員的紫色公服,卻有一種受到孤立的落魄感,他又忍不住有點心軟,將心偏向了她。
趙澤於是和稀泥道:“史愛卿,謝大人雖任國子監祭酒,但也是朝中臣子,不妨先聽聽她有什麼想法。謝愛卿,你但說無妨。”
“謝皇上。”
謝知秋躬身。
史守成隻得悻悻閉了口,但一雙眼睛還是盯著謝知秋,像是有所忌憚。
謝知秋清了清嗓子,說:“稟皇上,辛國與我國互為鄰國,多年來貌合神離,雖互稱兄弟之國,實則摩擦不斷,更有北地十一州這一矛盾,彼此難以調和。
“齊慕先本人主張節約軍費、發展民生,因此他主事之時,朝中意見以主和為主。而在過去數十年中,辛國聖天帝性情溫和,也以不主動南侵為方針,方才有這一十年兩國間脆弱的和平。
“但如今(),辛國聖天帝已死?[((),幼帝君權不穩,而宗室強大。辛國宗室野心勃勃,極有可能會為建立國內聲望而謀求軍功,若是如此,他們會主動尋求南侵的契機。
“先前大理寺抄罪人齊慕先的家時,似乎從齊慕先的私宅中找到過與辛國的信物。聽說此物目前來曆存疑,但臣懷疑齊慕先與辛國或許有私下交易。若是如此,齊慕先之死,就有可能成為辛國宗室向南發動戰爭的借口!
“然而由於長達一十年的主和之政,我朝……”
說到這裡,謝知秋停頓了一下。
她是個讀書人,儘管博覽群書、熟讀兵法,但這些都隻是紙上談兵,真正的戰場是她的盲區,真正的軍隊她以前也從未見識過。
是與蕭尋初交換的這數年,她住進了蕭家,親自接觸了蕭斬石、蕭尋光,還與過往蕭家軍、現在義軍的人有了接觸,才逐漸觸碰到了些許軍隊的實質。
然而哪怕隻是觸到了皮毛,目之所及能覺察到的方朝軍隊的混亂程度,已足夠讓她膽戰心驚。
最近的一個就是孫堂,他當初收了齊慕先的錢重新混進蕭家,但他吐露出的自己在軍隊中的遭遇,卻是實情——
“朝廷的軍隊實行更戍法,將領每三年就會有一次輪換。”
“將領對士兵既不熟悉,也沒感情,隻顧杜撰自己功績,疏於士兵訓練,也無法知人善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