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史守成好麵子,但心裡大抵也清楚,當初是他主戰的,與辛軍作戰的策略也幾乎是他擬定的,若要追責,他這個同平章事首當其衝,朝廷軍隊輸成這副德行,恐怕也有他大半原因。
想到這裡,史守成兩股戰戰。
他抖著袖子,張口欲認錯,可當著這麼多同僚的麵,他反複張嘴,終究是說不出話,隻得低著頭裝鵪鶉。
趙澤望著底下這文武百官,內心忽而生出一股說不出的絕望。
他覺得眼前的光景,是真的,可又不像真的,宛如一場夢。
朝廷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個鬼樣子的?
他猶記自己剛登基的時候,一片欣欣向榮,似乎每日都有新氣象,君臣齊心,民間繁榮,百姓還稱過他是百年難遇的仁君。
為什麼短短幾年,局麵就會變成這樣?
如果真讓辛軍闖過了擎天關,那可不是鬨著玩的。
打了三年,趙澤也看得出方國軍隊抵禦辛軍之無力,要是連擎天關這最後一道屏障都失守,那辛國騎兵將如入無人之境,再無可擋。
屆時,不說民不聊生、生靈塗炭,就連他這個高高在上的皇帝,隻怕都保不住性命。
怎麼辦?要怎麼辦?
絕境之中,趙澤腦海之中,忽然浮現出一個人來——
那女子身著紫衣公服,總是安靜地站在朝堂一側,哪怕不說話,趙澤隻要看她一眼,便覺得安心。
強烈的後悔湧現在胸口。
他當年真該聽謝知秋的話的。
若是他當初沒有因為忌憚武將奪權而百般抗拒軍事改革,又怎麼落到今日這個局麵?
原來樣樣事背後都有代價,武將強固然皇權危,但若軍防不佳,敵人的鐵騎便將踏遍整座江山,他這個君王照舊逃不過。
可笑他以為衰敗不會來得這麼快,隻看見暖風依舊熏權貴,卻不知大廈傾頹也就一霎,壓根無法預測。
朝中無人開口,壓抑的氣氛令人窒息。
在這時,終於有人忍不住打破沉寂。
“皇上。”
趙澤順著聲音望去,卻見說話的是大理寺卿祝維平。
祝維平長歎一聲,道:“眼下指責已然無用,當務之急,是解決問題。
“依臣之見,我軍未必有十成把握守得住擎天關,若是擎天關失守,梁城必然淪陷。然而皇上九五之尊,如有好歹,天下無主,必將大亂。
“如今,最優先的事宜,是保證皇上
的安全。
“是以(),臣以為?[((),為今之計,唯有做好遷都的準備。”
趙澤一愣:“……遷都?”
“是。”
祝維平道。
“退到長江以南,有長江阻隔,辛國騎兵便再難南下,便可保一時太平。”
“這不是長久之計,但在當前的局勢下,卻能保證皇上的安全。”
“臣以為,當下應派將領死守擎天關,拖住辛軍的進程爭取時間,然後立即籌備遷都適宜。”
“江南臨城有皇上行宮,皇上可先臨時定都於臨城,然後修生養息……北方戰事,今後再作打算。”
如此之言,就是有可能要舍棄北方的領土,於南方求得安寧。
這樣實在憋屈,作為皇帝也太過恥辱。
可在這等局麵之下,卻已是屈指可數的可用之策。
祝維平此人平日愛隨聲附和,很少率先表露自己的意見,若不是滿朝連個能說出像樣建議的人都沒有,他必定不會出來帶這個頭,也是實在沒了辦法。
有了祝維平發聲,官員們互相看看,開始三三兩兩有人支持。
史守成左看右看,趁著沒人注意,忙說了句“讚同”,然後又不知聲了。
滿朝文武最後竟隻有這樣一個辦法,趙澤滿心儘是蒼涼。
可是不用此法,他或許是連性命都保不住,已無選擇餘地。
“……也可。”
趙澤艱難地點了下頭。
這一下,就隻剩下一個問題了。
他稍作停頓,問:“那麼諸位愛卿認為,何人可去守擎天關?”
“……”
此問一出,又是滿堂寂靜。
戰局擺在眼前,大家有眼睛都看得見。
連皇帝都要遷都了,這個時候去守擎天關,不是因為能守住,隻是因為需要有人為皇帝逃跑爭取時間。
主要部隊必然要護送皇上南下,去收關的人手不會太多,而且梁城人去樓空,後麵恐怕不會有任何援兵。
朝廷的更戍法至今未改,兵不識將,將不識兵。
這種時候作為將領,帶著一群一天都沒和自己磨合過的、烏合之眾組成的士兵,去直麵數萬辛軍精銳,死守擎天關,那壓根不是打仗,不過是去送死。
沒本事的攬不了這個瓷器活,根本守不住,去了跟沒去一樣。
可有本事的人,誰又願意去?本就是危急時刻,再損失可用的大將,未來朝廷會愈發艱難。
朝堂上不知安靜了多久。
忽而,隻聽長長一聲歎息,一個魁梧的身影站了出來。
那人身長九尺有餘,蓄關公胡,滿臉傷疤,神情凶煞。
蕭斬石已經許多許多年沒有上過朝了,若不是皇上在軍事上實在沒了辦法,恐怕還是不會將他叫來。
此刻,在滿朝重臣中,隻有蕭斬石開口道:“皇上若信得過臣,擎天關,便由老臣去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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