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陣風(2 / 2)

荒野風聲 喻言時 7729 字 7個月前

謝明溯小心翼翼地一幅一幅卷開,有素描,也有油畫。這些畫很精致,堪稱完美。不論是光影的處理,還是線條和布局,通篇挑不出一點瑕疵。

而且它們都有一個特點,畫風一改往常,筆鋒柔和,下筆很輕,顏色也調得很淺,溫柔而繾綣。

外界人人都稱謝明溯為鬼才畫家。所謂鬼才,說的就是他天馬行空的立意構思和放縱不羈的畫風。

兩個孩子都是他一手教出來的,畫風難免受他影響,多多少少都有他的影子。百曉生的畫風張揚而熱烈,奔放豪氣。而司濛早期的畫風更是深得他的精髓,隨意放縱,野性難馴。

畫風很大程度會代表一個人的心境。最近幾年,他的心境漸趨平靜,畫風也跟著有了很大的改變,慢慢變得柔和,少了很多棱角。

不懂的人說他是江郎才儘。真正懂畫的人才知道他是越來越追求內心深處的平和。

可司濛絕對不是這樣的。這畫咋一眼看過去覺得它清淡溫和,通篇都很溫柔,可每一筆收尾的部分又是那麼倉促和用力。

顯而易見,畫畫之人還是心浮氣躁,內心其實並不平靜,隻是在刻意追求畫法和畫風上的改變。

為什麼?

謝明溯心裡太清楚了。兩個孩子被捆綁在一起這麼多年,百曉生生前很多人都分不清她和司濛,司濛一直活在她的光環之下。那種來自周圍人的壓力,司濛不說,他也深知她的痛苦。

都說人死燈滅,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可百曉生不同。她生前受到太多人追捧,有太多人喜歡她。而她卻在最當紅的時候隕落,讓所有粉絲都心痛不已。

當年她的追悼會開了三天三夜。有無數粉絲從全國各地趕來吊唁。有些人甚至忍不住在追悼會現場失聲痛哭。

百曉生的自殺一直是粉絲的心病,就像是埋在心底的一根刺,隨著時間的推移,隻會越埋越深,難以剔除。

隨著三水小姐這個名字在畫壇冉冉升起,越來越紅,越來越受到人們喜歡。她比起百曉生當年,更有悟性和靈氣,能在這個圈子爬得更高。

同樣的年紀,同樣的天賦,又有相似的畫風。外界不和諧的聲音當然會越來越多。

百曉生生前,司濛受她影響。死後,總有人帶節奏,拿司濛和她比較,司濛不可避免要承受各種惡意的攻擊。

誰都想做梵高,不想做梵高第二。這個世界隻需要一個梵高,第二、第三,往後的沒有任何意義。

司濛急於擺脫外界扣給她的帽子,她想用不一樣的畫風和畫法來回應外界,她不是“百曉生第二”,她是獨一無二的三水小姐。

這實屬正常,也情有可原。

可錯就錯在,司濛太過急切了,太想擺脫百曉生的影響了。她忘記了藝術最是能反映一個人的心境。如果不能做到真正放下,不能做到真正心平氣和,心中依然存有不甘和怨念,她就無法徹底扭轉自己的畫風。

謝明溯慢騰騰地看完每一幅畫。然後放在桌子上,動作慢條斯理,從容不迫。

“司濛,你如何評價你的這些畫?滿意嗎?”

“不滿意。”司濛如實相告:“比起我以前那些畫,它太完美了,我看不到一點瑕疵,可我就是不滿意。就算當時是滿意的,過後也越看越不對勁兒。謝老師,您說這是為什麼?”

“什麼感受?”謝明溯繼續問。

“你在畫這些畫的時候是什麼感受?”

“我很專注,很投入,也很暢快。”

“來,你來看這裡。”謝明溯隨手拿起手邊的一幅畫。

那是《美人》係列的第一幅作品,是晏竟寧的半個背影。

他指著畫說:“你看這些線條,每一筆收尾的時候為什麼這麼倉促,用力為什麼這麼重?你當時在想什麼?”

司濛湊到畫前,仔細觀察那些線條。確實像謝老師說的那樣,每條線條在收尾的時候都是倉促的,而且用力過猛。這些細節都很不明顯,普通人或許輕易就忽略了。可真正懂畫的人一眼便能看出來。

最致命的是她自己沒看出來。在謝老師提出來以前,她根本就沒注意到這一點。

司濛覺得自己的後背涼嗖嗖的,一股冷流爬上脊背,沿著四肢百骸蔓延來,很快遍及全身。

她怔怔看著自己的話,呢喃細語:“謝老師,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謝明溯起身,輕輕拍了拍司濛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司濛,你太心急了,忘記了一切畫境皆心境。”

——

黑沉沉的夜,仿佛無邊的濃墨重重地塗抹在天際,連星星的微光都沒有。

街道像一條波平如鏡的河流,蜿蜒在濃密的樹影裡,隻有那些因風沙沙作響的樹葉,似在回憶著白天的熱鬨與喧囂。

隻有在這一刻,這座西南城市才會生出些許淒涼孤寂,與白天的繁華格格不入。這樣才更適合孤獨的人。

小彆墅隱在無數斑駁樹影裡,亮著燈,顯得格外沉寂。

若不是那一抹闌珊燈火,恐怕很難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她拿著包慢騰騰地走在林蔭道上,一點都不趕時間。

小彆墅漸漸被甩到身後。

要走出小區到外麵才能打車。

謝明溯想開車送她回去。可被司濛拒絕了,她想一個人靜靜,好好想一想老師說的那些畫。

陰雲遮住了皎月,像是要落雨了。

剛走到小區門口,一抹挺拔偉岸的身影意外地出現在司濛的視線裡。

晏竟寧靠在車邊抽煙,指尖夾著一抹猩紅的火星子,被夜風越吹越旺。

黑色的賓利,車型硬朗,流光炸泄。

許是聽到她的腳步聲,男人轉了個身。看了她一眼,便朝她走了過去。

入秋後,夜間的氣溫一日冷過一日。有夜風呼呼作響,男人迎風而來,步伐堅定沉穩,打破了原本的夜闌人靜。

“你怎麼來了?”司濛不自覺抓緊手中的包,有些驚詫。

長風將他低沉的嗓音送進她耳朵裡,每個字都分外清晰,“晏太太,我來接你回家。”

在她最絕望的時候,身邊每個人都叫她用力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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