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Emma的女兒一樣,迄小身體不好,坐了二十幾年輪椅,最後一次來的時候已經很虛弱,Emma很掛心,也許因為這個,所以遲遲不能接受她的死訊。”
“所以她叫錯我的名字。”李羨抿唇,心裡那些委屈的、隱忍的,像被風揉皺的葉子,一點點被展開。
“她說對此感到抱歉。”孟恪拾起身旁桌上一張卡片,遞過來。
看著上麵歪歪扭扭的三個漢字,李羨莫名惆悵。
“路德維希的故事,夕霖好像跟我是一個觀點。”
孟恪的視線從她身上離開,落到書頁字跡。
“‘傳奇的人物生來要給這個世界增加一些非現實感,就連死亡也是......所以他選擇在盛年結束自己,順便給這個世界留下最後一個難解的謎題’這是她的想法。”
李羨將青絲拈成薄薄一縷,遮在眼前,火光映進來,她自己歪了歪腦袋。
眼前這壁爐很明顯是東方風格,黑漆嵌螺鈿龍紋的邊框,她仿佛能看到那個生命短暫煙花般絢麗的女孩。
辛家鐘鳴鼎食,否則大哥孟雋不會與辛嘉結婚。至於辛夕霖,因為身體先天不足,在擇偶問題上處境尷尬。
孟恪此前一直閒在國外,鮮有姓名,訂婚之後才回國接手業務——其中因果關係不言自明。
曾家長輩說他有足夠的野心和耐心,才能爬到今天的位置。
“這麼聰明的女孩子,你一點都不為她感到難過嗎?”李羨問。
孟恪淡聲,“我當然難過。”
然而這張臉太過淡薄寡恩,眼底又太深
沉,以至於顯得冷峻。
“那你為什麼這麼快跟我結婚。”
孟恪倒不避諱,“因為你是曾現棠。”
她不看他了,低頭又問:“跟她訂婚呢?”
“因為她是辛夕霖。”
他總是有問必答。
木柴在沉默中嗶啵。
良久。
“我們回去吧,太晚了。”李羨撐手起身。
孟恪翻過最後一頁,theend,將書合起來,擱到一旁,他抬眼,凝神看著她,火苗跳躍的紅光在臉上攢動。
“我的腿不方便。”
她抿唇,“我扶你。”
他的膝蓋似乎有問題,之前留意過,今天下馬車時她才確定,不過之前沒聽說過這件事。他不大想提,她不問。
回去的路上,一間一間的房門,形製大差不差。
走到今晚居住的這間的對麵,李羨腳步稍緩。
房門打開,光線傾瀉,吱呀,關閉,短暫瞬間裡映亮了對麵房間房門上小小的金屬銘牌,嵌刻花體字母:thiaXXL。
水池裡的水已經冷下來了,李羨按下下水器,用手攪動著放走半池,打開熱水開關。
她捏著兩角將毛巾整條慢慢浸下去,再扯起來時吸飽水,小心地拿出來折疊。
孟恪在換衣服,與平時無異,隻有需要坐下時動作緩慢,大腿細微地顫抖。
她等他坐下了,捧著疊好的毛巾走過去,彎腰將毛巾覆到他左腿膝蓋,整理邊緣,像他曾經為她做過的那樣。
她又去給他找了個毛毯,蓋住下半身,“先這樣坐一會兒吧。”
“嗯。你先去睡。”
李羨回床邊換了身睡袍,翻行李箱,這次帶來的大多讀完了。
箱子角落兩本舊書,書脊輕微磨損,她停頓片刻,將懷裡的衣服蓋了回去。
窗外似乎仍下雪。
李羨跪坐床沿,挨著窗框,看得清楚些。
遠處來是路過的雪杉林,樹木極高,站在底下有種身為蜉蝣的眩暈感。
她穿了件鵝黃色棉質長睡袍,不經意間在漫無邊際的冬天裡成了唯一一抹亮色,額頭抵著玻璃窗,哈出的熱氣在玻璃上化成白霧,指尖抵著滑來滑去,不知留下什麼圖案,仿佛不滿意,擦掉,重新哈氣。
孟恪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將視線落過去,一直沒有挪開。
額頭冰得發木,李羨撐手起身,餘光注意到來自另一角的目光。
她反手擦掉玻璃上亂七八糟的圖案,腳尖探到拖鞋,趿上,走過去,“不熱了吧。我去換一個。”
“嗯。”孟恪闔眼靠回椅背,整個人格外懶怠。
他今晚好像一直這樣,但剛才坐在壁爐前,火光融融,她沒注意。
李羨走過去,先摸了摸自己額頭的溫度,試探他的。
很燙。
“你發燒了。”她皺眉。
孟恪依舊
隻是嗯了一聲。
她拿著毛巾,原地愣了會兒,轉身準備走開。
腳步聲輕響,孟恪說:“吃過藥了。不用擔心。”
李羨於是停頓腳步,轉身走向洗手間。
她拿了第二條熱毛巾出來,問他要不要回床上躺下休息,他拒絕。她隻將毛巾覆在他膝頭,自己回到床邊,又打開行李箱,折回去。
“上次在巴黎的書店看到的。”她將兩本厚重的書放到他手邊。
深棕色皮紋紙書暗紋模糊,燙金字體隱隱折光,一本是TheLastGift*,另一本是DeathandtheKing'sHorseman*。
孟恪抬眼,“謝謝。”
-
夜深,房間關掉頂燈,隻剩一盞落地燈。
李羨側身躺在床上,看向光源。
孟恪在看書。
他很安靜,一貫的沉穩淡定。不過平時太過四平八穩、意氣風發,今天顯露出一絲虛弱頹唐。
這張臉第一眼看上去冷峻,輪廓分明,五官並非精工細琢,然而很有風神。
李羨忽然想起剛開始見麵的一些事。
她此前二十五年的人生,說不上鴻運當頭,卻也平坦順利,直到去年夏天爸爸在工地出事,家裡一朝陷入泥潭。
命運的齒輪沒有停止轉動。曾家人找到她,叫她回去認祖歸宗,緊接著就是一輪又一輪的相親。
她在處事上做不到圓融練達,被安排誰都答應見麵,吃飯,約會幾次。因為李傳雄還在ICU躺著,每一秒鐘都麵臨巨額醫藥費。這筆錢是曾家付的。
她見了許多奇形怪狀的有錢人。
比如見麵就叫她放棄事業準備回家相夫教子的。
比如吃飯兩小時,大侃特侃自己精彩人生一小時五十九分鐘的。
再比如見麵不久後就有‘正牌女友’給她下馬威的。
李羨不喜歡欠彆人什麼,哪怕是闊彆二十多年的親人。她做好聯姻的準備,在做選擇時卻猶猶豫豫,心底有個聲音不願將婚姻變成木偶的提線。
父親曾達禮此前在家族中位置不算核心,對待她展示出十分親切的感情,遇到這種人一並替她回絕。
但她不知道他和自己能堅持多久。
非常偶然、機緣巧合的機會,相親對象成了孟恪。
因為圈子裡一些隱秘的隻言片語,她對這人初始印象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