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羨得了敕令似的,臉上不動聲色,告彆兩位長輩。
她從茶室出來,孟恪剛好掛斷電話。
“出去轉轉,一起嗎?”
-
據說參觀佛刹最好不要走回頭路,李羨有意避開來時的路。
“最近這麼忙嗎?”她輕聲問。
孟恪走在她身旁,“君瑞這個項目想要進入穩定運行,前期需要做很多準備。這段時間特殊,內外都盯著新恒。陳姐說你最近很累。”
“可能因為多了個主持人的身份吧。”李羨說,“想要兼顧就會累一些。”
“工作室的事在推進了麼?”
“嗯。但這個不需要我費太多心,那邊負責人打理得很好。”
進入一處闊大庭院,青鬆參立,香爐煙霧騰嫋。
李羨覺得眼熟,扭頭一瞧,大雄寶殿裡釋迦摩尼佛端肅,睥睨眾信徒。
還是走了回頭路。
索性不再去在意。
啪嗒一聲,樹上掉下顆梧桐果,李羨撿起來握在手裡。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閒聊,上了幾級台階。
鐘樓鼓聲悠長回響。
門口有句佛偈。
唵伽囉帝耶莎婆訶。
李羨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見她感興趣,孟恪問:“要去撞鐘麼?”
“人有點多。”李羨猶豫。
背在身後的手被什麼拽住向外扯,是個小朋友,兩三歲的樣子,隻有她大腿高,小手抓住梧桐果,眼睛泠泠地盯著她。
“哎呦。放開阿姨的東西。”小朋友的媽媽注意到女兒的手,連忙勸阻。
“沒關係。”李羨笑說,她蹲下|身,抬手拎著梧桐果,小朋友果然被吸引目光,小肉手伸過來。
李羨虛晃一下,小朋友手掌抓空,攥拳像個小肉包。
她忍不住笑,仰頭看孟恪,他亦勾唇。
撞鐘需要排隊。
小孩才剛學會走路,說話帶著含糊的奶音。李羨專心逗她玩。
隊伍一點點往前挪,李羨將梧桐果送給小孩,背了遍佛偈,與孟恪一起上台階,跨過門檻。
大約兩人高的梵鐘,正對一根
懸木。
李羨拎住懸木繩索,用力向外拉緊,心裡默念一聲偈。
她懈力,順著力道向前送。
鐘聲洪鳴。
然後是第二遍。
第三遍。
鐘鳴深沉綿長。
李羨鬆了手。
剛才的小朋友正趴在門框,好奇地向內看。
李羨要從身後的門出去,跟她揮揮手。
“羨羨。”孟恪忽低聲喚她。
“嗯?”李羨扭頭。
“我們生個孩子吧。”
鐘鳴散儘,低沉的聲音格外清晰。
雕花木門紅漆斑駁,向前一步,光線照亮他深邃的麵頰,輪廓分明。
李羨心念微動。
她撚了撚空著的指腹,低頭看台階,“在這講,算是許願嗎。”
外麵飄起細雨。
司機將雨傘送來,孟恪接過,將她攏入傘下,“更虔誠些。”
轉過鐘樓,再往後,是佛塔方向。
幾十級青石磚台階,兩側蔥鬱鬆枝探出。
因為隻有一柄長傘,傘麵再闊也要兩個人貼近才能少撲些雨。
她的肩膀挨著他的手臂,心裡泛起暖融熨帖的清喜。
“我打算談一場戀愛。”李羨說。
“這麼篤定,是知道我一定答應?”
她翹起唇角,“不是你一定會答應,是我一定會被答應。沒有你,還有彆人的意思。”
仰起下頜,驕傲地看著他。
孟恪頓了頓,“那個技術員?”
“他叫李戍朝。”李羨說:“你為什麼對他這麼介意?”
孟恪仰頭看了眼高塔,淡聲道:“不是你先喜歡人家麼。”
李羨心驚,停下腳步,“你看我日記了?”
上次劉紅霞用來包書的幾頁紙,是她小學早熟、情竇初開的證據。
但她明明好好收起來了。
“第一次見麵,阿姨講了這件事。”孟恪說。
原來是媽媽。
少女心事被戳破,隱秘地帶著羞怯。
那麼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曾經對李戍朝......
這事沒法細想,李羨搖頭。
“不怕我為難他?”孟恪淡聲問。
李羨啞口無言。
他確實有的是辦法折騰她的“男朋友”。
踏上最後一級台階。
磚砌八邊形七級藥師塔矗立眼前。
佛塔建在小山頭,可以俯瞰西南麵大片居民樓的紅磚房頂。
李羨說:“據說人都會欣賞與自己相似的人。你應該會比較喜歡那種高度自我的人。”
孟恪垂眸,等她繼續說下去。
“現瓊應該就是這種人。”
李羨轉過身站在他麵前,她單手拎著裙擺,左腳跨過右腳,懶散地交叉。
歪頭看他,眉眼隱在傘下,兩分狡黠
,兩分探究。
“你當時請她去一家新開的餐廳吃飯。”
最開始同孟恪相親的其實不是李羨,而是曾現瓊。
巧合的是當時現瓊的心另有所屬。
孟恪懶聲:“曾家的孫女,學曆漂亮,央視氣象播報的主持人,未婚未育,年齡合適。這樣的人,不請她吃頓飯恐怕不合適。”
“結果她不在,我又選了什麼來著,總之不是那家。你不後悔嗎?”
“我一般不做後悔這個選擇。”
“後來很少去衛城了吧,你不好奇那家餐廳好不好吃嗎?”
“天底下這麼多家餐廳,都要一一試過麼。”他沒這個好奇心。
孟恪單手掌著傘,足夠淡然,氣場廣闊,站在生了綠苔的石欄前,身後是蒼翠鬆林,細雨斜絲。
水滴順著傘沿滑落。
“有個哲學家說,愛情隻有自由自在時,才能枝繁葉茂,要是把愛情當做義務,就是置它於死地。如果你應該愛某個人,就足以讓你對這個人恨之入骨。*”
孟恪對這句話的觀點不置一詞。
“孟恪。”李羨後退半步,“我不信你不喜歡我。”
不遠處三學堂的僧人領著香客誦經,低喃絮誦,好似佛光裡飛揚的塵屑。
光下,空氣潮濕,她眼睫不知什麼時候起了細霧,臉頰邊有細小絨毛,像個倔強的小孩。
如果你應該愛某個人,就足以讓你對這個人恨之入骨。
孟恪,我不信你不喜歡我。
互相矛盾的兩句話。
孟恪抬眸,眼睛裡是某種探究,就這麼看著她。
-我可以問你不想讓我搬下來的理由嗎?
-應該很少有新婚夫婦結婚四個月就選擇分房睡。
-那我們就做特例好了。
-為什麼是......今晚呢?
-為什麼是今晚......因為你今晚夠漂亮。
-因為我今晚夠漂亮。不因為......夫妻。是我漂亮。
-什麼時候回來
-有什麼事嗎?
-沒事。早點回家。
-沒有理由的話,可能要晚點
-有什麼事嗎
-沒事,工作快要結束了。所以打算在外麵多待幾天
手機嗡響。
持續嗡響。
“你先接電話吧。”李羨說。
孟恪換了隻手舉傘,從外套內兜拿出手機,接起電話。
李羨背著手看向彆處,偶然發現雨傘向自己傾斜太多。
他的肩頭大概淋濕了。
她正要提醒,聽見他低聲:“我馬上過去。”
音色沉得不能再沉。
李羨驟然緊張。
“老爺子出車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