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是有的。
有人遞上來一把。
一把粗短的小木劍,削來給三歲的小孩把玩。
那孩子嗷一聲哭了出來:“我的劍!我的劍!還我的劍!”
林疏被他嚎的耳鳴,終究沒接那把劍,在院裡的死棗樹上折了個樹枝,握在手裡,稍稍吐了口氣,感覺舒服了一點兒。
他師門有訓,寧可持劍而死,不可棄劍而生,十幾年來,早刻進了骨子裡。現在修為全失,拿劍雖然並沒有實際用途,但劍在手裡,畢竟可以略微緩解烏泱泱人群帶給他的難受。
林疏越過人群,往村子的邊緣走去。越近,那些灰霧便越濃。
隔著一層結界,他突然和不遠處一個衣衫破爛,麵目腐爛流膿的屍體對上了眼。
那東西竟還是個活的,嘶吼一聲,半躥半跳,猴子一樣撲了過來,被結界擋在外麵,林疏後退幾步,看著它瘋狂往裡撞,爪子堪堪穿破結界,而後再被彈出去,可見這結界已經不甚牢靠。
半腐,四肢伏地,行動迅捷,《九韶異誌》有載,曰爬屍,是種低等的邪物,畏光,畏風,畏火。村民顯然曉得一些它的習性,已經拿了火把來驅趕。
然而陰影之下,密林之中,漸漸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不一會兒,已聚集了數十。據村民說,這些邪物一直在結界外徘徊,有數千之眾。
林疏看著那個被驅趕離開結界的爬屍,他看得很明白,這結界已經薄弱至極,恐怕撐不過半月,半月之中,若沒有脫身的方法,恐怕就要被困死村中了。
但他的修為一時半刻並不能回來,或者說,這輩子能不能回來都未可知,小傻子這具身體也頗孱弱,大抵是常年營養不良,走兩步都要犯心慌——除非重塑根骨,硬生生打通奇經八脈,才能勉強邁過修仙的門檻。
村民看著他沉吟不語的樣子,各個心裡打鼓,誰都不敢上前一步。
半刻鐘過去,林疏終於開口:“有琴嗎?”
又是要劍,又是要琴,可偏僻村莊,哪有這種東西。
林疏見他們麵麵相覷,想了一會兒,遲緩道:“能發聲音的......都行。”
這一下有了。
幾個年輕小夥往村東頭跑去,不消一會兒,攙來一個老頭,並一把二胡。
這位老人患有眼疾,雙目失明,原是閩州城裡某茶樓的說書人周先生,十年前出城回老家探親,誰料到出了這場禍事,困在村裡,再也出不去了。
聽完旁人敘述一番前因後果,周老先生顫顫巍巍拱手:“少俠,隻要您能帶我們走去閩州城避禍,要讓我這把老骨頭做什麼都使得。”
話是這樣說,但這樣行將就木的老頭子,能做什麼?村民都不解其意。
林疏卻也不是想要這半隻腳踏進棺材的老人做什麼體力活,而是要他拉琴。
習劍須先養心,他的師門有學琴清心的傳統,所以他知道幾首破魔除祟的曲子,揀了一首《清疏辟邪曲》,試圖教給老人。
然而,林疏說話的水準實在是不敢恭維,古琴與二胡的曲譜又有頗多不通之處,交流很是困難,兩人回屋弄了半天,才終於拉出一首成了調的曲子。
是夜,大娘的兩個年輕兒子李雞毛與李鴨毛在前方舉火把開路,林疏與周老先生再次來到了結界的邊緣,幾位身強力壯的村民跟著。
濃霧裡,地上升起磷火,幾十雙眼睛再次望向他們。
周老先生拿起琴弓,拉了起來。
村民驚呼:“真的走了!”
隻見樹從一陣抖動,陸陸續續有幾隻爬屍爬遠,曲子拉過幾遍後,它們走了半數之多。
曲聲確實有效,但拉琴人隻是凡胎肉體,曲聲中並沒有法力,對邪物的震懾仍是有限。
林疏默默思索該如何讓曲聲的威力再大一些。
正想著,周老先生的動作卻是一停。
“外邊有動靜。”他說。
瞎子的耳朵,總是要靈光一些。
果然,幾息之後,漸漸有聲音傳來。起初是尖銳的碰撞聲,夾雜著女子的清叱,而後,腳步聲,說話聲也傳來了。
依稀聽見有女子的聲音:“剛才還有聲音,怎地停了?”
老先生一愣,繼續拉了起來,李雞毛與李鴨毛也意識到有外人來到了附近,欣喜地揮起火把。
那女子的聲音似乎是在招呼同伴:“在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