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夕暉下,竹林如海。
“我們如夢堂的衣服是綠色,鳳凰山莊穿紅,那邊幾個天青色是南海劍派。”越若鶴帶著林疏在路上走,他妹妹越若雲也跟著——這兩個人都穿綠色袍服,簡直要和竹林融為一體。
碧玉天裡還好,沒有太多人走動,走到煙霞天時,色彩就漸漸多了起來。
儒道院看重的是師門譜係,並沒有仙道院這樣的門派,因此統一穿學宮的袍子,形製和林疏身上的一樣,隻不過花紋和滾邊由淡藍變成灰色,術院是紅色。
飯堂裡,一眼看去,大多是同院坐在一桌,也有儒道院弟子與仙道院弟子混坐的,讓林疏想起《百曉生詳說上陵學宮》裡的一段話來。
大致意思是儒道院內部派係林立,拉幫結黨,各執一詞,隔三差五就要有一場大辯,最是雞犬不寧。還好終究都是文人,動不了刀子。唯一怕的是到了辯無可辯,乾瞪眼的時候,就各自找仙道院裡交好的同窗助陣,便演變成兩邊的鬥毆,然後一堆人被大祭酒罰去垂星瀑下的思過洞麵壁思過,思著思著,又動起手來,實在是雞飛狗跳。
正想著,就見一張桌子上,一個儒道院弟子撂下筷子:“須製名以指實,名不正,言何以順?”
他對麵那個道:“聞之見之,取實與名——不然,你以何解‘白馬非馬’?”
越若鶴道:“且讓我去與他們辯上一辯。”
越若雲“嘁”一聲:“你忘了爺爺怎麼說了?莫與儒道院說話!一旦辯不過,小心丟了如夢堂的臉麵!”
越若鶴道:“我如夢堂以武立身,即使辯不過,又有什麼要緊?”
“辯敗也是敗!”
“辯敗如何算敗?嘴皮子上的事,能叫敗麼?”
“打輸了,你垂頭喪氣,辯輸了,你也垂頭喪氣,辯敗如何不能算敗?”
“我越某人心胸寬廣,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曾垂頭喪氣過?”
“我呸,去年陳師弟不過是‘無邊絲雨’比你練得好了一點,你就烏眼雞似得盯著人家半年,心胸寬廣?”
“我關愛師弟進境,有什麼不對?淩大小姐今天那一手折葉殺人實在比我的手法高妙,你哪隻眼睛看見我變成烏眼雞了?”
“你明知淩大小姐那是真氣強盛,一力破十會,並無我如夢堂武功的深奧機巧,才‘心胸寬廣’!”
“說得好!那年淩大小姐來堂裡拜會,是誰紅著眼睛在後麵跳腳說‘明明是一般的年紀,怎地她比我強出那麼多’?我若心胸不寬廣,你的心胸怕也隻是個針眼兒了!”
“我說你心胸不寬廣,又未說我便心胸寬廣了——再說,我後來可是對淩姐姐心服口服,如今住在了一起,一定要日日去請教,日後武功有了進境,定要教你好看!”
林疏:“......”
他眼睜睜看著這兄妹兩個越說越偏,越說越偏,從儒道院偏到了淩鳳簫的身上,一時半會停不下來,隻好自己先去取菜。
一邊取菜,一邊走神。
越若鶴與越若雲都是名門正派的嫡傳弟子,他們俱這樣推崇淩鳳簫的武功,連夢先生都說“淩家的小鳳凰名滿江湖”,看來這人的修為在同輩人中確實極為出挑。
他在想,自己上輩子這個年紀時的修為,比起淩鳳簫來怎樣。
雖然還未見過淩鳳簫拔刀,但這人今日震碎竹林,又摘葉傷人,展現出的武功霸道淩厲無比,若換到他十五歲的時候......
——換不成,他上輩子是條安靜的鹹魚,與河豚並不在同一個界門綱目科屬種,遵紀守法,從未破壞過植被,無從比較。
等取完菜回來,這兩兄妹竟還在夾纏不清,林疏默默開始進食,吃到一半,越若雲才終於把話題拉回了儒道院:“你即使要與他們攪在一起,也要換身衣服,莫要讓他們找到如夢堂的頭上來。”
越若鶴大為不滿,試圖和她繼續分辨,越若雲道:“我餓了!不說了!”
兩人這才去取菜。
林疏結束得比他們快些,吃完後,原地糾結了一會兒,道:“我先去藏書閣了。”
越若鶴“嗯”了一聲,道:“回見。”
林疏:“回見。”
走出飯堂,往東走了一段路,他輕輕吐出一口氣。
他還是不習慣和彆人待在一起。
那兩兄妹一開始沉迷拌嘴,開始吃飯後又很遵守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從頭到尾,並沒有和自己產生過任何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