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將手又靠近了一些, 貼在冰棺上。
這一次, 他清楚地感覺到,寒涼的靈氣在體內流動, 遊走過每一寸的經絡, 走過許多個大周天與小周天。
很冷,但很熟悉。
前世的許多個日日夜夜, 這樣冷的靈力就這樣在他經脈中流轉不停。
那時並不覺得冷, 而現在習慣凡人之軀後才發現, 它居然是這麼的寒涼。
他上輩子沒有什麼喜歡吃的東西, 因為菜肴入口, 仿佛都是一個味道;沒有喜歡的音樂, 萬籟入耳, 不過是一些單調的起伏。
可他現在卻知道, 江州的燒鴨很好吃, 大娘煮的魚湯很鮮美, 大小姐的簫聲很動聽。
林疏放開冰棺,一時間竟有些惘然了。
他轉頭看四周茫茫的雪原,遠山含霧,細雪飄飛, 上下一色雪白。
他似乎見過這裡。
在那麵鏡子裡見到的,也是一片雪原。
但天下雪原大抵相似,並不能確定就是同一片。
他不知道該怎麼出去, 便往前走, 邊走, 邊回憶方才發生的一切。
劍閣的心法,劍閣的靈力。
此前,他吃下聚靈丹後,也在自己的身體內運行過,無一例外都非常的寒涼,然後對身旁一切事物都失去知覺。
他便想起上輩子來。
在學校裡被欺負了,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什麼感覺,總是是難受的,便把自己埋進被子裡發呆。
師父進來,說,徒兒呐,你怎麼了,今日怎麼沒有練劍。
他說,不想練劍。
師父說,劍,還是要練的。
他說,我不想活。
師父說,活嘛,也還是要活的。
他想了想,說,為什麼我和他們不一樣。
師父問他們是誰。
他說是自己的同學。
師父說,不過是一群凡人,凡人愚昧,不必與之計較。
他說,我也沒有什麼特殊之處。
師父說,你不一樣,你有劍呢。
他說,我還是很難受。
師父歎一口氣,徒兒,你心境不大穩,恰好現在也認得很多字了,是時候學我們劍閣的心法。
他說,學了心法,我就不會難受了麼。
師父說,自然,劍閣心法澄明通透,你學了,便再也不會在意凡人種種了。
他道,好。
便學了,從此後,每天除了練劍,背劍譜,走大小周天,又多了一樣背心法。
背得多了,不由自主便在呼吸吐納的時候用上,出劍的時候,也大有不同。
師父撫須笑道,徒兒,你天資聰穎,心法已成了。
他說,哦。
練了心法,便不難受了麼?
林疏仔細回想,覺得,確實是不難受了。
世人的千百張麵孔,或笑、或哭、或關切、或嘲諷,不過是眼耳口鼻形狀的變化,於他,似乎也沒有什麼影響。
到後來,初中,高中,大學,那些人也漸漸長大了,明白了些道理,倒也從未主動欺負過他。
他便與這個世間相安無事了好多年,在門派裡便好好修煉,在外麵,就恪守一個凡人的本分,日子風平浪靜,修煉也毫無阻礙。
林疏忽然想,假若、假若自己恢複了修為,當寒涼的靈力再次在周身無止無休地運轉時——
他會回到上輩子的樣子麼?
他抬頭望天空。
灰白天穹上飄散著細碎的白雪,落在發梢或眼上。
他仿佛從寂靜的遠山與白雪中得到某種冰冷的喻示,突然明白了什麼,心中漫上一陣茫然的悲哀。
雪原並不大,它原本就屬於幻境的某一種,林疏走了幾百步之後便到了儘頭。
儘頭是灰色的虛空,他試著走進虛空中,然後心神一晃,又回到了現實世界,仍是那個握著折竹的姿勢。
果子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你發呆了哦,是不是折竹找你說話了?”
林疏道:“是。”
果子眼睛便亮了起來,問:“折竹好看麼?”
林疏:“沒有看清臉。”
果子道:“漂亮的劍,就有漂亮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