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咳出了一口血來。
蕭韶給他把血擦掉。
林疏向前湊近了蕭韶的頸間。
他聞不到那縷似有似無的冷香了。
不, 不是聞不到,他還可以聞到, 他知道這裡有香。
可他嗅著這清淡的氣息,卻再也想不到雪夜、梅花和月亮了。
他望著蕭韶。
還是那樣好看的五官,可他——
他伸手,描摹著蕭韶的五官。
蕭韶握住他的手腕,語氣有點遲疑,問:“寶寶?”
林疏閉上眼睛。
這個世界忽然安靜了。
相觸的肢體,急促的喘息,在那一刻忽然不複存在, 冰麵碎裂, 他墜入湖底, 緩緩下沉, 天上的星星與月亮愈遠愈模糊, 耳邊一片綿長亙遠的寂靜。
額上先前出了一層薄汗, 此時沒了, 微微發著冷。
耳邊傳來模糊飄渺的聲音, 是蕭韶在喊他。
他努力想回應一聲,想睜開眼睛,卻睜不開,無效的掙紮後,墜入了很多、很多年前的記憶中。
師父說, 你該學咱們劍閣的心法了。
師父說, 徒兒, 你天賦異稟,乃是千年難得一見之才,尋常心法、劍法,已無大用,今日起,便修習我劍閣鎮派功法《長相思》罷。
師父還說,徒兒,這功法即使在我劍閣,也是輕易不能拿出的禁物,你修煉時,千萬小心。
那時候他大約快十歲。
好像也正是從十一二歲的時候,他便沒覺得自己被人欺負了。
——也沒覺得旁人肮臟可厭了。
隻不過是一些會動的軀體。
春夏秋冬,陰晴雨雪,五音六律,全都沒有什麼意義。
他按部就班地做一個不起眼的凡人,漸漸漸漸,很多東西,都不在意了。
他不委屈了,不難受了,也不想死了。
死或不死,沒有大的區彆,那就先活著。
原來,都是因為功法麼?
這就是劍閣的心法。
這就是劍閣的人。
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他上輩子用將近二十年,用這樣冰涼薄情的心法修到了渡劫的修為,如今,要把修為拿回來,就要重新回到這樣的心法中去。
不可能有第二種選擇,這件事情是不能改變的,隻是他先前不知道罷了。
師父沒有告訴過他,或者是告訴過,但他那時還太小,還不懂得。
現在他終於懂得了,可是已經晚了。
蕭韶呢?
他該怎樣和蕭韶說?
心法不受他控製,在體內瘋狂運轉,霜雪一樣的靈力,已經流遍剛剛被修複好的奇經八脈。
隨著靈力一邊又一遍衝刷,先前還有些漣漪起伏的心緒,也漸漸平靜下來了。
修為恢複小半的時候,他睜開了眼睛,與蕭韶對上目光。
蕭韶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眼裡有種林疏無法形容的神色。
林疏也沒有說。
就這樣對視著,蕭韶終於道:“你的手好涼。”
林疏這才發覺,他和蕭韶十指相扣。
他看著相扣的手指,有些出神,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在出什麼神。
他說,蕭韶。
蕭韶道,我在。
他說,我的心法是無情道。
蕭韶握住他的手收緊了,甚至握得他有些發疼,過了一會兒,才緩緩放鬆開,道:“……沒關係。”
“我不知道。”林疏道,“剛剛……才知道。”
他頓了頓,垂下眼,說:“……對不起。”
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哭了,但是沒有絲毫感覺,也沒有絲毫情緒,伸手一碰,臉頰一片濕涼。
“彆哭,沒事。”蕭韶捧住他的臉,用拇指擦掉眼淚,然後傾身下來,用自己的額頭去碰他的額頭:“是我沒有想到。”
林疏搖搖頭:“不是你。”
他在學宮裡上了三年的課,從來沒有一位先生教過無情道相關的知識。
它隻是個名詞,僅僅在人們回顧仙道曆史的時候會被一筆帶過,沒有具體的含義,更沒有修煉方法。
而劍閣遠在極北之地,隱世已久,沒有任何一個組織或勢力能探聽到它的消息,不會有人知道劍閣具體的功法,更彆提是無情道此類東西了。
“桃源君並不是這樣。”蕭韶道,“所以我沒有想到你會這樣。”
桃源君……不是這樣麼?
但桃源君也是劍閣的弟子,按照蕭韶的說法,也和他一樣,修煉《長相思》功法。
但是,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討論什麼都沒有太大的意義。
林疏抬眼看蕭韶,看到他的眼眶微微有一點血色。
蕭韶道:“我們先出去,,以後再說……乖,不哭了。”
林疏點點頭。
在他有限的記憶裡,從來隻是看彆人哭,自己從沒有哭過。
可是今天在蕭韶麵前,卻仿佛一碰就能哭出來,怎麼都止不住一樣。
然而,也是與此同時,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了。
他怔怔望著蕭韶,感到一種超出了情緒的、淡漠的悲哀。
蕭韶道:“穿衣服吧。”
林疏點點頭。
蕭韶拿出了新的衣物。
林疏穿上的時候,看見自己肩膀往下,有一個紅色的印記,是蕭韶方才留下來的,此刻正在肉眼可見地變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