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華服男子終於叭叭叭叭完了, 最後說了一句話作為結語:“雪羽極擅彈琴, 殿下可願一聽?”
淩鳳簫放下手中的酒杯,淡淡道:“不用了。”
中年華服男子似乎有些慌了。
淩鳳簫又抬眼看了看那個名叫雪羽的男孩子:“你過來。”
中年華服男子喜形於色。
周圍的幾個另外的中年華服男子也都對他投以羨慕的目光。
林疏繼續冷眼旁觀,心想, 約莫是前麵那些人獻上來的歌舞、演奏等等節目,並沒有得到淩鳳簫的歡心, 而隻有這個中年華服男子獻上來的禮物與眾不同, 甚至連琴都不用彈, 就被淩鳳簫喊過去了。
那些個中年華服男子開始交頭接耳,以林疏的耳力, 聽見他們交談的內容大致是:“原來,殿下喜歡這個。”
“嘶……似乎有傳言,殿下前些年, 還在學宮上學的時候, 就有養麵首的嗜好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殿下一向喜怒無常,未料到還真有喜歡的物件。”
當然, 也有不和諧的聲音:“楚兄, 你看,她不論如何掌權,終究還是個女人……哼!”
楚兄道:“陳兄, 你說得很是, 這女子終究是女子……”
他們說著, 那名叫雪羽的男孩子,抱著琴,怯怯地看了淩鳳簫一眼。
淩鳳簫又說一遍:“你過來。”
聲音的質地是冷冷淡淡的,帶一點清寒的沙啞,聽不出喜怒。
雪羽咬了咬顏色偏淡的,質地柔嫩的嘴唇,走上前,放下琴,在淩鳳簫麵前順從地跪下。
淩鳳簫麵仍然沒有什麼表情,從旁邊蕭靈陽的手邊拿了一把描金的折扇,麵無表情地挑起了這個男孩子的下巴。
雪羽被迫仰起臉看他。
林疏持續冷眼旁觀。
十六七歲的男孩子,身架難免還有點荏弱,再加上那張五官精致的臉,實在很乖巧漂亮。
——更彆提仰起臉的時候,旁邊的燈燭光芒在墨黑的眼瞳裡跳動,增添一層暖黃的色澤,也助長了那雙眼睛裡隱隱約約的不安神色,像個受驚的小兔子了。
林疏仍然冷眼旁觀。
淩鳳簫挑起了男孩子的臉,似乎在上下左右仔細看。
看了一會兒,勾起色澤殷紅的薄唇,笑了笑。
這一笑之後,男孩子漂亮的眼裡像是化開了一汪水,細細叫喚了一聲:“殿下……”
然而下一刻,淩鳳簫的臉色陡然變化!
那柄折扇被他狠狠摜在地上!
折扇滾了幾滾,在玉台階上掉下去,聲音清脆。
男孩子更像個受驚的小兔子了,瑟瑟發抖。
底下麵目普通略微肥胖的中年華服男子也開始瑟瑟發抖。
但是,做出這樣舉動的淩鳳簫,卻並沒有什麼暴怒的表示,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沒有抬高。
隻是,很冷。
像空穀裡不化的寒冰那樣冷。
他輕啟唇,緩緩道:“你……算什麼東西?”
男孩子被嚇得不輕,說話都不利索了:“殿…殿下,我……”
一邊說,一邊還往中年華服男子那裡看,向他求救。
林疏看著這個男孩子。
假如是表哥,或者蕭韶,興許不會這樣,可惜,這個可愛的男孩子,麵對的卻是淩鳳簫。
淩鳳簫的脾氣,向來不好。
何止不好,簡直是差到了極點。
這個男孩子向中年華服男子求救,恐怕是無效的,甚至連中年華服男子自己,都要自身難保了。
他默默想著,就見男孩子縮成一團,嘴裡不住喊著“殿下”。
而淩鳳簫原本為了看他,是微微傾身的,此時將上半身收回去,重新半倚在鎏金的高座上,一手支著腦袋,燈影交錯間林疏看見他輪廓分明的臉,半垂的眼睫下是毫無波瀾的瞳孔,流露出觸目驚心的冷漠。
他的聲音也如他的眼神一樣冷漠,對著已經哭到梨花帶雨,抖成了風中的雪梨枝的男孩子,隻說了一個字。
“滾。”
男孩子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正嚶嚶哭泣著。
底下的衛兵卻還有眼色,上前把他架了下去。
但淩鳳簫的表情沒有絲毫的緩解。
又有一個有眼色的衛兵把男孩子先前留下的琴拉走了,小聲道:“燒了燒了。”
淩鳳簫的表情還是沒有緩解。
又有幾個衛兵對視一眼,走向了麵目灰敗的中年華服男子,不顧他的叫喊求饒,把他也拖了下去。
剩下的華服男子們噤若寒蟬。
就見淩鳳簫重新拿起瑪瑙杯,將裡麵的酒液輕輕晃了晃,緩緩道:“我……脾氣不好,方才一時失了分寸,諸君見諒。”
嘴上說著“一時失了分寸”“諸君見諒”,但是,但凡是長了耳朵的人,都能聽出那語氣的居高臨下與輕慢。
中年華服男子們繼續安靜如雞。
淩鳳簫啜了一口烈酒,道:“若無事,便……繼續吧。”
絲竹聲稀稀拉拉地響了起來,然後逐漸恢複正常。
底下的氣氛也逐漸恢複活絡,大家都假裝無視發生過。
林疏審視地看著這一幕。
單單是方才那副情景,就可以看出,現在的淩鳳簫,手中到底有怎樣的權柄了。
這些中年華服男子及其家眷大約都是都城中的大臣或王親貴族,宴會上做的都是討好淩鳳簫的事情,而淩鳳簫發脾氣,他們各個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淩鳳簫說無事發生,那就無事發生。
而蕭靈陽這隻杏金色生物,所做的事情就是——
給淩鳳簫布菜。
給淩鳳簫倒酒。
給衛兵打眼色。
林疏覺得挺有意思。
他仍然隱身在殿頂簷角的陰影中,伸出一縷飄飄悠悠的靈力,去探淩鳳簫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