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鳳簫擦去唇上血跡。
遠處, 春山如黛,滿城燈輝。
春夜裡, 夜風都是靜的。
寂靜裡, 淩鳳簫問:“你見過盈盈了?”
林疏:“嗯。”
淩鳳簫道:“你走前,我讓無缺結了果子,後來你雖走了,果子仍結了出來。”
林疏:“她不能說話, 是因為這個麼?”
淩鳳簫沒有說話。
良久,他道:“走吧。”
便下城樓,回城中。
錦官城在方才那一場戰鬥後, 分毫無損,百姓在最初的恐慌過後也平靜下來, 甚至因為一切進犯都被阻擋在了城外, 大多數人其實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走過一處坊市, 又有絲竹弦歌之聲,隱約蕩起。
遙遙地, 林疏依稀聽見唱詞。
似乎是“又誰知一片癡情付流水”,唱畢,換一道男聲“她如怨如慕我心有愧”。
林疏:“……”
再走近些,唱詞更清楚了,唱的是甚麼“公主啊, 請容我傾儘肺腑表衷懷”, 甚麼“你本是冰肌玉骨神仙態, 我豈能頑如木石不生愛”, 甚麼“我豈忍負情再使芳心碎”。
走到近前的時候,換了一道女聲,音色極美,纏綿低回。
唱的是:
勸君子,臨行更儘酒一盅。
願與你,再向人間陌路逢。
重敘離衷,重敘離衷。
淩鳳簫停住了腳步,望向那處紅燈高照的樓台。
夜色裡,一聲“重敘離衷”餘音將散未散之時,又換了聲音。
見公主展愁容,柳毅欣然接玉盅。
傾觴一儘酬知音。
從今後。
天涯長憶月明中。
原來是《柳毅傳書》中,書生柳毅辭彆龍女那一出。
一折戲畢,滿座轟然叫好。
人間的離彆或許大同小異,三年前,淩鳳簫渡口送彆,與戲中之景,何其相似,隻是沒有那樣花哨的用詞。
林疏想,三年前渡口一彆,便再沒相見,而今日相見,是不是便如那戲中所唱一般,“再向人間陌路逢”了?是否又要“重敘離衷”?
他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被碰了碰。
他沒有動。
淩鳳簫繼而輕輕牽了他的手指。
林疏回牽。
便並肩緩緩行去,過宮門,入深殿。
林疏望著“梧桐苑”三個大字,心想,自己怎麼稀裡糊塗又被淩鳳簫拐了回來。
卻沒進去,因為有衛兵接引,道,殿下,敵首已經押入大獄,是否要審。
自然要審。
當即便去了大牢,石室之中,那名巫師被數道鐵鏈縛身,聽見聲響,抬頭看他們。
巫師大都長得陰鷙蒼白,這個也不例外。
淩鳳簫既來,便開始正式審訊。對待敵方高手,無所顧忌,當即便下重刑,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終於吐露消息。
說此次進攻錦官城,不過試驗而已,勝固然好,敗亦不足為惜。
這巫師不識得淩鳳簫身份,隻知道他便是現下南夏的掌權人,喘了一口氣,說陛下,您好自為之。
再拷問,已問不出什麼來。
淩鳳簫一刀對穿了這巫師的胸膛。
巫師咳出幾口帶著白沫的血,彌留之際又開了口,聲音像是被拉破的風箱。
他說,我忘了,陛下,尊主有話要帶給你。
尊主,便是大巫。
淩鳳簫道,何話。
巫師詭秘一笑:“尊主說,你身上流的是鳳凰血,該是天上人,大可棄世而去,就此逍遙自得,何苦攪這趟渾水。”
淩鳳簫道:“誅滅北夏,我自然逍遙自得。”
巫師緩慢道:“那就莫怪……天意如刀,世人負你。”
說罷這最後一句,他便閉眼了,再無生機。
淩鳳簫道:“屍體,燒了。”
一路無話,回了梧桐苑,盈盈先到了林疏身前,伸手要抱。
果子還在生氣,乾脆不以人形出現了,變成了美人恩的本體,待在桌子上。
盈盈抱著林疏不撒手。
淩鳳簫道,那你們兩個睡?
然後他就要去偏殿。
盈盈又伸手拉住他袖子,不讓走。
淩鳳簫就笑,刮了一下盈盈的鼻子。
盈盈躲進林疏懷裡不讓他刮。
小小軟軟的身子,林疏根本不敢用力碰,怕化了,隻能輕輕摟著。
盈盈卻不怕,伸出手去一點一點摸林疏的臉。
林疏抬頭看淩鳳簫。
見他倚在床前玉柱上,看著自己和盈盈,眼裡一泓靜水,藏了一點微微的笑意。
最終,淩鳳簫還是沒能走成,林疏自然也沒有被盈盈放開,他們還是睡在了一張床上。
盈盈在他們中間,她很快便睡著了,睡顏很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