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莊主還認得林疏。
她道:“數年不見,仙君容顏未改。”
這麼多年來, 林疏也終於學會了怎樣與人正常交流, 他道:“莊主亦然。”
——便不再客套,大小姐命在旦夕, 要立刻去救。
鳳凰山莊是江湖門派, 沒有皇宮裡那麼多的規矩,林疏一眼就看見帳子裡,床上躺著的那隻小鳳凰。
房裡置著冰塊,床頭由寒玉砌成,可怎麼都壓不下他體內的灼熱靈力。
淩鳳簫就這樣躺在床上, 穿一身大紅的紗衣,玉琢一般的小臉,鴉羽一樣的睫毛微微動著, 透露出主人正在承受的痛苦。
林疏道:“煩請屏退眾人。”
房中便四下無人了。
林疏坐在床前, 握住淩鳳簫的手。
這動作他已經做過許多次, 淩鳳簫體內經絡的走向, 他甚至比淩鳳簫本人都要清楚。
冰寒的真氣輕輕緩緩注入他的經絡中, 冰炭相息,狂亂的熾陽靈力就像遇水熄滅的火焰一樣, 漸漸漸漸平息了。
淩鳳簫的呼吸平穩許多,因疼痛而繃緊的身體也放鬆下來, 唯獨被林疏牽著的那隻手,仿佛本能,又仿佛溺水者抓住稻草, 緊緊回握住他的手指。
林疏便想起很多年前那天,表哥第一次在他麵前昏迷,他輸完靈力,就被這人緊緊抓住了手,分之不開,隻得被他牽手睡了一夜。
不由自主地,握著淩鳳簫的手,他輕輕笑了起來。
原來那牽著人不放的習性,是從這時候就養成的記憶。
他用另一隻手去觸淩鳳簫的額頭,撫過那精致漂亮的鼻梁,柔軟的、花瓣一樣的嘴唇。
眼前的孩子睡得那麼沉,隻有最無憂無慮的人才會這樣。他還沒有見過世間的風雨,人心中的風刀霜劍也與他無關。
林疏在這一刻想把他抱起來,抱在懷裡,破開那扇雕飾鳳凰的厚重木門,他們逃出這座巨大的山莊,如同逃離多年後沉重的命運。
可他不能。
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過去,神魂的損耗,使他隻有元嬰的實力,並且還在飛速衰減。
無愧忽然出現在床頭。
他爬上淩鳳簫的床,鑽進他被子裡,並讓淩鳳簫麵對著自己。
林疏心想,對於無愧來說,淩鳳簫可能是特殊的。
上古的神器煊赫有名,無數人為這把妖刀走火入魔,但它等了千年之久,也隻承認這一個主人。
過了一會兒,許是因為疼痛被祛除,淩鳳簫在昏迷中睜開了眼睛。
第一眼對上的是無愧。
林疏就看著這很小又很漂亮的一隻淩鳳簫對著黑衣服,紅眼睛,渾身纏著煞氣和怨氣的無愧皺起了眉,繼而揉了揉眼睛,最後嫌棄地轉向自己的方向。
這小東西還不清醒,在神遊的狀態——好比小孩子發燒後常會出現癔症,是正常的狀況。
但是見了林疏,眼睛似乎亮了亮,歪了歪腦袋。
無愧眼看就要被他氣死,嗖一下飄回青冥洞天。
林疏對淩鳳簫笑了笑。
淩鳳簫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林疏握著的手,抽出來,然後仰頭看林疏。
——-這神態簡直和盈盈想要被抱的時候如出一轍。
林疏就把這小東西抱了起來。
淩鳳簫就笑,要去玩林疏的頭發,林疏任他去玩。
可惜不多時,因大小姐蘇醒而欣喜無比的鳳凰莊主就走了進來,對林疏千恩萬謝,並在發覺淩鳳簫好像對林疏很喜歡之後,提出讓林疏在鳳凰山莊小住,並要淩鳳簫多和前輩仙君相處。
林疏原該走,但他選擇了稍作停留。
雖是溫和地、以一個長輩的姿態麵對著尚是個懵懂孩童的淩鳳簫,但他心中清楚,今生今世,或許是最後一次與這個人相見了。
而恢複清醒後的淩鳳簫並不懵懂。
他穿一身大紅的衣服,披著及肩的黑發,沒有多餘的裝飾,並未特意作女孩子的打扮——畢竟以他那樣精致的五官,在這個年紀裡根本辨認不出性彆。
大約是鳳凰莊主提過,他知道林疏是誰。
“桃源君。”夕日溫柔的餘暉下,淩鳳簫在蕩秋千,林疏時不時幫他推一下。
“桃源君,您就叫桃源君麼?”
林疏道:“並非本名。”
淩鳳簫蕩得很高,但維持著非常好的平衡,整個人像一隻輕盈的小紅鳥,回落的時候,問他:“那您叫什麼?”
林疏道:“將來你自然會知道。”
淩鳳簫停了下來,站在秋千上,轉身,歪了歪腦袋:“那我該喊您什麼?”
林疏一時也想不出,但想著自己已經把那個並不存在的徒弟許配給了這小東西,便道:“可以喊我師父。”
小時候的淩鳳簫顯然比盈盈活潑好動,抱了林疏的脖子要掛在他身上,甜膩膩地喊了好幾聲師父。
但是過一會兒,又有點失落:“但我用刀,你用劍,你不是我的師父。”
繼而似乎靈機一動:“那我喊你仙君罷。”
林疏:“……”
淩鳳簫從他身上跳下來,帶他去看鳳凰山莊的奇花異草。
仙君,你看這個。
仙君,你看那個。
仙君,你怎麼不穿白衣服呀?
林疏被這一聲聲的“仙君”喊得渾身難受,但一看到那雙漂亮的,仿佛有星月的清輝的眼睛,又生不起氣來,最後認這隻小鳳凰折騰,根據他的喜好換上了輕飄飄的白衣,給他講了許多的故事,當然也被這隻既香又軟的小鳳凰主動抱了好幾次,他隱隱約約覺得待在洞天裡的無愧要嫉妒得雙眼滴血。
但是,該難受的還是要難受,“仙君”這個稱呼給林疏留下了過於深刻的陰影,這直接導致鳳凰莊主找到他們,請閣主給孩子起個小名壓命格的時候,林疏給這小東西起名“寶寶”,他由此被淩鳳簫撓了一下,但也徹底舒服了。
莊主走後,淩鳳簫要看他舞劍,並特意強調,要最厲害的那一套。
林疏折了一支桃花作劍,想著有什麼好看又境界高超的劍法,想來想去,竟還是隻有《長相思》。
但見此處雲霞漫天,層林染著溫和的金色,倦鳥歸林,一片安寧祥和。紅衣的淩鳳簫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認真地看著他,身後是鬱麗繽紛的花樹,落花簌簌,如同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