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初次見麵,但一個人出身如何是很容易看出來的,這位大人的來曆恐怕不淺。
又是這樣的年紀,竟能控製住自己的脾氣,真是難得。
“若隻把好的那隻眼睛露在外麵亂轉,時候久了容易眼花,忍忍吧。”年輕的大夫這樣說。
幾息之後,謝鈺便覺雙目之上一片清涼,禁不住愜意地吐了口氣。
這大夫雖有見錢眼開之嫌,醫術倒還過得去。
徐茂才夫婦這才戰戰兢兢上前請罪。
謝鈺此時雖看不見,卻也能猜到,嗤笑道:“你們怕我因此惱羞成怒,借機報複,落井下石?”
夫婦二人不敢回答,可兩張臉上都是這麼寫的。
謝鈺身後的大漢冷笑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謝鈺能年紀輕輕任此要職,固然有好出身的緣故,但陛下卻也不是傻子,若果然慣好徇私枉法,便是寧德長公主哭瞎也求不來。
徐茂才的嘴唇蠕動著,還想再說什麼,可謝鈺卻已不想再聽。
“霍平,元培,回開封府。”
那大漢和元培應了聲,也不去扶他,一左一右往外走去。
馬冰注意到這兩人的腳步明顯比方才重了些,而謝鈺的耳尖微微動了動,落後兩步,竟穩穩當當跟了上去。
因這一插曲,一行人離開寧安州時,城門都開了。
眾人原本還顧及到隊伍中多了女子而放慢速度,誰知馬冰的騎術甚好,便放心縱馬狂奔起來。
隻是萬萬沒想到,拖後腿的另有其人:
“我,我……”
徐茂才兩腿戰戰,幾乎站立不穩,蒼白的臉上泛著潮紅,累的,也是臊的。
眾人的目光中充滿鄙夷:
君子六藝中可是有騎術的!
徐茂才羞憤欲死。
他為官多年,早就習慣了享受,出入車轎隨行,哪裡還記得上回騎馬是什麼時候,騎術難免生疏。
今天驟然疾行狂奔,他竟記不得要領,幾個時辰下來,兩側大腿裡子都磨爛了,從褲子裡滲出血來。
謝鈺皺了皺眉,倒沒再說什麼,“到哪裡了?”
因多了個累贅,今天跑得實在慢。
元培去看了一回,“大人,距離下一處驛館還有大約四十裡。附近也無甚民居、旅店。”
說完,又惡狠狠瞪了徐茂才一眼。
謝鈺聽著耳邊回蕩的倦鳥歸林聲,略一沉吟,“找地方歇息。”
來時馬兒就沒歇息,此時天色已晚,便是人不累,馬也要飲水吃草。
元培張了張嘴,“您……”
“不打緊,”謝鈺“看”向身後,“馬姑娘,權且委屈一回。”
馬冰沉默片刻,催馬上前,“我在這邊。”
眾人:“……”
謝鈺的耳尖迅速染上一抹紅,又若無其事扭過頭,雙腿一夾馬腹,“駕!”
又跑了約莫兩刻鐘,日頭幾乎完全沒入地下,眾人終於找到一處平坦的空地,便在此歇息。
開封府境內水域眾多,不遠處就有一條小河,霍平等人分開幾組,架火、取水,又從馬鞍下取出乾燥的皮毛鋪在地上,請謝鈺坐了,一切都井井有條,忙而不亂。
至於徐茂才,有口氣就成,誰管他!
過了會兒,元培竟喜氣洋洋地提回兩隻兔子、一隻野雞和幾顆鳥蛋來,“正好加菜!”
可惜剛過了冬,兔子不夠肥。
橙紅色的火苗升起來,映在謝鈺臉上忽明忽暗,使得輪廓更分明了。
雖身在荒郊野外,他卻沒有半分局促,甚至還能優哉遊哉地斜靠在樹乾上,聽著木柴燃燒發出的劈啪聲,隨手往裡麵丟幾根柴火。
很準。
馬冰看得稀罕,覺得這人當真有些矛盾:
說他是公私分明的謝大人吧,這會兒手搭膝蓋斜靠在獸皮上的姿態像極了那些縱情享樂的權貴;可尋常公子哥兒絕對做不來淩晨徐府裡那樣公私分明,也絕無可能忍受得了此時簡陋的“居所”……
她正搖頭,眼角的餘光就見元培手起刀落,然後那兔頭整個飛了出去!
馬冰:“……”
你可住手吧!
最終,忍無可忍的馬冰篡奪了烹飪大權。
眾人就見她從馬背兩側的褡褳中摸出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瓶瓶罐罐,打開之後,或辛辣或鹹香的味道便彌漫開來。
最後,她甚至還從裡麵掏出一口四四方方的淺口平底鐵鍋。
眾衙役發出整齊的驚歎聲,“哇!”
馬冰難掩得意地揚了揚眉毛,心安理得地指揮起來。
她先讓人將兔子和野雞剁塊焯水,去了血沫,又變戲法似的摸出來一隻圓滾滾的小銀勺,從同樣圓滾滾的大肚子陶罐中挖了一勺雪白的豬油放入鍋中。
鍋底已經很熱了,豬油剛落下去便如午後白雪般消融開來,空氣中多了一股濃鬱的葷香。
野味腥氣重,須得重料才能壓下去,馬冰原本想加些辣子和胡椒,可瞥了眼獸皮上蒙著眼睛的病號後,還是遺憾地放棄了。
眾人看稀罕似的注視著馬冰行雲流水般的操作:
肉塊在鍋底翻滾,為數不多的油脂漸漸融化,在鍋底彙成淺淺的一汪,與清澈的豬油混在一起,香氣越發繁複濃鬱。
當肉塊邊緣變成美麗的淺金色,眾人鼻腔中又多了一份誘人的焦香。
就連遠處的謝鈺,也隱晦地動了動喉頭。
燉好的肉塊紅棕油亮,香酥軟爛,湯汁濃鬱掛壁,聞著便叫人口水直流。
這還不算,馬冰甚至還趁著燉肉的空檔去路邊林子裡拔了許多嫩生生的薺菜,用元培找來的鳥蛋一並做了滿滿一大罐薺菜蛋花湯!
馬冰親自給謝鈺端過去,意有所指地說:“彆小看這頓飯,我好不容易搜羅的存貨都快用光了。”
端著碗的謝鈺:“……霍平,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