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香藥脆梅(2 / 2)

百花樓。

“還痛不痛了?”馬冰問床上躺著的小姑娘。

她叫蒲草,是之前張抱月求救的小妹妹,年紀跟袁媛一般大,可成長經曆卻猶如雲泥之彆。

蒲草幾乎瘦成一把骨頭,小臉兒上皮包骨,蠟黃,但兩隻眼睛卻依舊明亮而純粹,像午後日光照耀下的湖泊。

“多謝大人,已經不怎麼痛了,”她顫聲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隻有來世結草銜環……”

“彆說這些沒用的,”馬冰摸摸她枯草似的長發,一抬手,就多了一縷短發在掌心,“好好養病,過幾天就好了。”

她飛快地將短發藏起來,卻不想蒲草早就瞧見了。

小姑娘抿嘴兒笑了下,蒼白的嘴唇幾乎裂出血珠,“大人彆藏啦,我都瞧見了……我真的還能好嗎?”

“能,怎麼不能!”張抱月端著碗熱乎乎的雞湯上來,舀起一勺輕輕吹了吹,“這可是給貴人們治病的大夫,你我遇見是幾世修來的福氣,你瞧這幾日你不是好多了?”

“姐姐喝吧,這樣好東西給我糟踐了。”蒲草輕輕搖了搖頭,因為消瘦而顯得分外大的眼睛天真地望向她,聽了後麵的話,竟又露出露出一抹純粹的笑,“是啊,我真的很有福氣。”

一個五歲被親爹賣進青樓,差點死在嫖客手裡的小姑娘,僅僅因為有人給自己治病,就可以開心地說“我真的很有福氣”。

張抱月兩眼一酸,險些掉下淚來,忙彆過頭去忍了又忍,這才眼圈泛紅地轉過來,“喝吧,喝了就好了。”

喂完了雞湯,蒲草就犯了困,馬冰和張抱月躡手躡腳退出來,這才敢狠狠鬆了口氣。

“大人,蒲草會好的吧?”張抱月死死抓住馬冰的手,聲音發顫。

馬冰低頭看她的手,關節都泛了白,兩條胳膊都在抖。

她輕輕拍了拍對方的手,笑道:“會好的。”

“真的?”

“真的。”

反複確認過後,張抱月的身體一軟,險些跌倒在地。

她是真的怕,怕剛才馬冰說的都是假話。

馬冰能理解她的心情。

不過自己是真的沒有騙人。

如今蒲草的症狀其實不算特彆嚴重,隻是因為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所以越拖越重。現在自己下了猛藥控製住,隻要以後小心調理,堅持用藥一段時間之後,就基本不會再複發了。

但……在這種環境下,真的能小心調理不再受傷害嗎?

緩過神來的張抱月眼中重新有了光彩,好像又變成了昔日那個長袖善舞的雅妓。

她叫人上了一桌酒菜,親自幫馬冰斟茶倒酒,替她揉肩捏背,柔聲道:“大人如此深情厚誼,倒叫奴家不知該如何報答了。”

馬冰搖頭失笑,“你這樣討好我,我倒不習慣了。”

她並非貪戀張抱月的美色而來,自然不忍心見她如此行事。

張抱月一怔,捂著嘴吃吃笑起來,還真就懶懶散散回到她對麵坐下,又幫她夾菜。

“酒菜是從外頭叫的,不臟,大人不妨多用些。這旋切魚膾極鮮美,魚都是撈上來剛殺的,還有這梅花燒酒是方家酒樓的招牌,梅香四溢酒香清冽,不傷身的。”

馬冰果然依她所言,先喝一口梅花燒酒,又夾魚膾吃。

魚膾片得很薄,用筷子尖兒挑起來能看到對麵人的輪廓,淡紅色的肌理鮮明,好似一方美玉。

入口果然鮮嫩爽滑,並不腥氣,反而帶著淡淡的甜。

“日子這樣苦,你沒想過自贖麼?”酒過三巡,馬冰問道。

張抱月反手托腮,聞言淡淡道:“這世上做什麼不苦?我們這些人從小學的隻是如何服侍人,即便出去了,又能做什麼呢?縱然脫了籍,到底有履曆在,也不好外頭去……”

賤籍的人換回良籍後,戶籍文書上也會寫明過去那些年在哪裡做什麼,若尋常與人交際倒也罷了,但若真到談婚論嫁或是做其他的正經營生,人家一看也就漏了底。

張抱月的琵琶太過出色,以至於許多人都忽視了她的好嗓音。

而當一個人用如此動聽的音調輕描淡寫地訴說那些悲苦時,便是石人也會動容。

馬冰撥弄著碗裡的香藥脆梅,看那紅棕色的小球兒在深口大碗裡滴流亂轉,分明有好幾次已經到了碗口,好像自由觸手可及,可自己一鬆手,它便又“啪嗒”一下跌了回去。

“若換一份戶籍呢?”馬冰忽輕聲道。

短短一句話,卻叫整個包廂都安靜下來。

張抱月愣住,眼中隻能看見那香藥脆梅在對方手下徒然掙紮。

然而下一刻,卻見馬冰手腕一挑,有兩顆梅子驀地飛起,嗖地越過碗沿,跌在桌上咕嚕嚕滾動起來。

換一份戶籍……

張抱月的心臟瞬間狂跳起來,“這,這可能嗎?”

若能換一份戶籍文書,那麼她和蒲草就是全新的人,不必熬到五年之期滿才可以贖身。

隻要時機合適,說跑就跑!

到時候,天高海闊,哪裡去不得?

若論謀生,她這幾年頗有積蓄,即便不能帶走也不怕,天下還有什麼營生會比陪酒賣笑、曲意逢迎更難的呢?

不會,她們可以學!

隻要能離開這裡!

張抱月從未如此清晰地聽過自己的心跳,胸腔裡的某種衝動在瘋狂掙紮,似乎隨時都要衝破身體躥出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大人,我能為您做什麼呢?”

馬冰眨了眨眼,像她方才那樣托著下巴笑起來,像個好奇的孩童,“不如,說些達官顯貴見不得人的風流韻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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