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馬冰這才記起初衷,忙拎起被丟在一旁的藥箱跑過去。
這會兒略冷靜一些,那家人好像終於記起來這是在衙門口,雖心疼兒子,卻不大敢分辨,隻是七嘴八舌小聲嘟囔:
“這下手也太狠了……”
“滿田啊,哎呀滿田啊,你受苦了!”
“是啊,好好說不行嗎?開封府的人也不好隨便動手嘛……”
滿田被家人拽起來站好,剛一對上馬冰殺氣騰騰的視線就打了個哆嗦。
實在是被打怕了。
他吸吸鼻子,帶著哭腔道:“什麼救死扶傷的大夫,她不來,我也沒這麼些傷!”
說著,又去抹眼淚。
什麼救死扶傷,簡直睜眼說瞎話,分明就是“致死造傷”!
他都快要說媳婦了,卻被個女人按在地上打,這麼老些人都瞧見了,哪兒還有臉在街麵上混!日後還能有小娘子願意嫁我?
“馬姑娘,這人怎麼樣?”阿德問道。
傷者的幾個家人也湊過來嘰嘰呱呱的問,又是擔心又是後悔,還有人忍不住哭起來。
謝鈺給他們吵得頭疼,開口時明顯帶了幾分不快,“要報案便報案,不報案便散,衙門口吵吵嚷嚷成何體統!阿德!”
“大夫把脈,都安靜些!”阿德小跑過來勸和,又招呼人將兩家拉走,“都不許再吵嚷,否則先去大牢裡蹲兩日!來人,將那個叫滿田的拿下!”
那家人登時慌了,護著兒子不許動,可現在不比剛才,衙役們的人數占了上風,輕而易舉將他們拖開,先很有經驗地堵了滿田的嘴,二話不說就將人拖了進去。
“兒啊!”
“弟弟!”
“沒天理了啊,我們來求告,怎麼就被抓?!”
“再嚎都抓進去!”阿德不耐煩道,“你兒子在衙門口把人打了個半死,死活還不知道呢,這是犯法懂不懂?犯法!”
當差的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愛鬨騰的百姓,簡直就是目無王法嘛!
案子未審就先動手,有理也成沒理了。
那家人順著阿德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見一個滿頭血的人橫在地上,死生不知,也都被唬了一跳,紛紛後怕起來,喃喃著不敢出聲了。
阿德便讓眾衙役帶兩家人分彆進去問話。
耳根終於清靜,謝鈺緩緩吐了口氣,“傷勢如何?”
馬冰取出針囊下了兩針,神色凝重,“還不好說,應該沒傷筋動骨,隻是具體情況還要等他醒來再細問問。明後天還得把脈,看頭頸部有無淤血。”
謝鈺甚少見她這樣嚴肅,便知情況不妙。
習武之人受傷是家常便飯,對他們來說,那種血肉模糊的外傷其實沒什麼,反而是這種外頭什麼都瞧不見,人卻不行了的。
馬冰又下了一針,袖口越過傷者麵部,眼見就要落到血裡,謝鈺卻先一步伸手幫她提住了。
馬冰一怔,才要道謝,對方卻先一步開口,“治傷要緊。”
他不在意,馬冰也不矯情,一邊下針一邊低聲道:“看著滿頭滿臉血挺嚇人的,倒不大要緊,不過是打破了鼻子和嘴角。
我隻擔心落在太陽穴的那兩拳,暫時從外麵看不出痕跡,但那個叫滿田的小子沒輕沒重,可能第一拳下去時,這人就昏迷了。
若大家都走運,過會兒傷者醒來,頭暈目眩惡心嘔吐幾日也就罷了;
若不走運……或癡癡傻傻,或一輩子都會這麼睡下去。”
打架這種事外行人真的少做為妙,因為根本分不清輕重。
世人隻瞧著習武之人對練時拳來腳往打得好不熱鬨,殊不知他們皆是內行,曉得哪裡是要害碰不得,又知道點到即止。
而外行人什麼都不懂,隻憑一時氣性兒上頭便衝上去,圖的痛快便往人家頭臉上招呼,又沒個輕重,古往今來,多少失手打死人的?
謝鈺招來一名衙役,“將馬姑娘的話原原本本傳進去,請宋推官裁度。”
無論今天來報案的兩家人究竟誰是誰非,那個叫滿田的斷然逃脫不了牢獄之災了。
過了會兒,有人抬來擔架,馬冰幫忙平著挪上去,又反複叮囑彆再磕碰傷者的腦袋,這才站起身來。
“嘶~”
蹲的有點久,腿都麻了,馬冰原地晃了晃。
謝鈺默默伸出右臂。
馬冰正眼前發黑,毫不猶豫地搭上去,“多謝。”
謝鈺此人,當真心細如發。
“今天又去了百花樓?”謝鈺忽道。
“是呀,”馬冰非常認真地說,“因為我發現那裡的酒很好喝,飯菜也很好吃,而且還有漂亮姑娘為我彈琴唱曲,揉肩捏背……”
享樂享樂,自然不僅是肉/欲,還有口腹之欲。
但凡名動天下的青樓絕不隻有漂亮姑娘,所以古往今來一直有許多不拘小節的人專門往青樓中住宿,哪怕不嫖,也足夠舒適自在。
謝鈺自認雖不愛講話,但絕非不善言辭,可麵對馬冰時,卻時常有種拳頭打進棉花裡的無力感。
逛青樓這種事,莫說女子,便是男子偶然說起時也要遮掩幾分,可她偏就坦坦蕩蕩的,睜大眼睛望過來時,反而讓你有種莫名的局促感,油然生出一種“對啊,逛青樓怎麼了?人活著就該逛窯子”的荒唐感想。
次數一多,謝鈺竟也有些習慣了。
稍後兩人進去時,宋推官已經黑著臉大致問清事情原委:
滿田那家人姓李,另一家姓張,非但不是什麼仇人,竟還是兒女親家。
原是張家女兒寶珠嫁給李家做媳婦,小兩口原本也算相敬如賓,誰知前幾日寶珠突然跑回娘家哭訴公婆刻薄。
張家有三個兒子,隻得這麼一個女兒,十分疼愛,哪裡會依?便親自登門質問。
兩家鬨了幾日,到底不舍得就此斷了姻緣,便約定寶珠在娘家略歇息幾日,五月初一日由李家雇轎子將她接回去,如此也算給足麵子。
到了五月初一那一日,張家門口果然來了一頂紅色小轎,繡著花樣、掛著瓔珞,收拾得十分齊整。
張家人見了都是歡喜,小娘子寶珠亦覺麵上有光,當即辭彆爹娘,包袱款款上轎而去。
本以為皆大歡喜,誰承想傍晚時分,又來了一頂轎子!旁邊還跟著姑爺李二!
張家人滿頭霧水,隻道你已接了娘子去,卻又來作甚?
李二大驚,說自己本就想讓娘子多陪陪嶽父嶽母,故而傍晚才來接,剛到而已,卻又哪裡是“又來”?
跟來的李三滿田卻當場嚷嚷起來,“莫不是你家嫌貧愛富,故意扯謊吧!”
張家人弄丟了女兒,本就著急,一聽這話,頓時也惱了,便說定然是李家苛待女兒,將人弄過去禍害了,卻又來這裡做戲!
兩家人一言不合便吵起來,又鬨騰著一起來報官,結果還沒見到官呢,卻又在衙門口扭打成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