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他又對李家道:“待小女歸來,咱們就定個日子,來衙門把和離書領了吧。”
先糟踐女兒,又毆打兒子,這種親家,不要也罷!
“這!”李二急了,才要上前,卻又被母親拉住,不由跌足道,“娘啊!”
怎麼就鬨得要和離了?
李母自然也舍不得兒媳婦的嫁妝,即便一時半刻掏不出來,日後終究會花在二子和孫子身上。
若就此和離,豈不是雞飛蛋打?
想再找那樣模樣標致又嫁妝豐厚的兒媳婦,怕是難了。
但她素來好臉麵,豈肯當眾服軟?
隻好忍著肉痛嘟囔道:“和離就和離。”
到底不解恨,頓了頓,竟又恨聲道:“說是丟了,誰知道是不是和野漢子跑了……這樣的兒媳婦,我們還不稀罕呢!”
誰曉得還能不能回來?
說不定已經死了呢!
或是拐去外地做娼婦,呸!
“你!”張家人一聽,頓時氣個倒仰。
“胡鬨!”宋推官拉著臉喝道,“你以長輩自居,豈可惡意中傷,毀人清譽!來啊,左右,將她按下,打兩個板子!”
他早就對這個婆娘忍了又忍,如今見她當著自己的麵就紅口白牙造起謠來,儼然是目無王法,頓時忍無可忍。
如今案子尚未查明,若就此放任她出去胡言亂語,不消半日必會傳遍城內外。
到時候且不說那失蹤的小娘子一家如何做人,民間風頭一轉,人雲亦雲起來,還極有可能誤導查案方向。
如此種種,自然縱容不得,先給她一通殺威棒吃吃。
且不說圖一時痛快的李母,李家上下都懵了。
這,不過是一句泄憤的話罷了,怎麼就打上了?
“大人饒命啊!”李二哀告道,“家母刀子嘴豆腐心,當真是一時糊塗,一時糊塗啊!”
當堂給人打了板子,傳出去還有何顏麵!
衙役們卻不理會,隨手將他撥開,果然將個嚇得渾身癱軟的李母按在地上,高高掄起水火棍打了兩杖。
這兩下打得結結實實,第一下李母尚且鬼哭狼嚎,等第二下完,已是渾身冷汗,麵容慘白了。
宋推官沉聲道:“吃了這一通打,日後便要記住禍從口出四個字,少些口舌是非!”
張家人感激不已,宋推官擺擺手,又乾脆利落道:“李滿田無故毆打張家三子在先,此案容後再審,必要有個結果。隻他所需一概醫藥費用,皆由李家供給,爾等可由異議?”
若再幾息之前,李家人必然有異議,可現在李婆子才被打得爛泥一般,便是有異議也隻得生咽回去。
李老漢白著臉道:“大,大人,小人,小人家中實在拿不出銀子來啊……”
宋推官根本不睬他,“沒有銀子就去發賣家具,賣房賣地!人家給你白打了不成?
子不教父之過,既然知道自家沒銀子,那李滿田打人時,你為何不阻攔?如今倒跟本官哭起窮來了!”
“這如何使得啊!”李老漢人都傻了,下意識看向家中唯一的讀書人。
可李二這會兒才後知後覺想起來,老三打人了,犯法了,要入獄了!
也就是說,他的親兄弟背上案底了!
需知朝廷選任官員,除了查看士子自身履曆外,也要核查祖孫三代的底細……這可是親兄弟!
思及此處,李二瞬間麵色如土,哪裡還顧得上什麼賣房賣地的事,滿腦子裡想的隻是仕途堪憂。
不過他也不想想,都二十多歲的人了尚且連個秀才都考不中,哪裡就需要急著憂慮日後的事呢?
快刀斬亂麻之後,宋推官便讓兩家人暫且家去等消息,又特意囑咐李家三日內先包五兩銀子來。
其實張家並不缺這點銀錢,但自家被鬨成這樣,他們也彆想好過!故而也不推辭。
因張家三子情勢不明,馬冰也不敢放任他們拉回家,便暫時留在開封府內觀察。
張家人放心不下,二老也打熬不住,便由次子先在衙門附近的客棧住下,其餘人回家與長子彙合,慢慢等消息。
馬冰回到後堂時,王衡正帶著兩個藥童照料張家三子。
“怎麼樣了?”兩人異口同聲道。
馬冰問的是張三的情況,王衡問的則是案子的情況。
兩人都是一怔,然後同時點頭,“尚可。”
馬冰一邊說著案子,一邊去查看張三的情況下,又問王衡的意見。
她對自己的醫術有自信,卻並非自大。
王衡出身醫學世家,又在太醫院縱橫多年,雖因經曆的關係過分謹慎,說話總是露一半藏一半,但對各種病例的見解頗有獨到之處。
兩人認識不過月餘,馬冰就從他身上學到了許多。
王衡撚須點頭,“你看得極好,針紮得及時,如今瞧著還算平穩,先過了,今晚再說。”
時候也不早了,兩人又聊了幾句,馬冰就讓王衡先回去休息。
衙門裡有空的衙役都撒出去查轎子的下落了,這麼大的開封城,夠他們跑的。
日頭一點點西沉,原本直上直下的影子被漸漸拉長,像在地上用力拖出的墨跡。
屋簷下的燕巢也有了動靜,是外出覓食的大燕子回來了。
乳燕們拚命掙著統共沒幾根毛的紅撲撲的身體,用力伸長了脖子啄食。
大燕子喂了這個又喂那個,圓溜溜的豆子眼中透出慈愛。
馬冰看得入神。
多好的一家呀。
她又低頭去看仍在昏迷中的張家三子,嗯,臉雖有些腫,但不難看出還是個孩子呢。
是個肯為姐姐出頭的好孩子,可惜……太不耐打了些。
時候差不多了,馬冰又給他施了一回針,“傻小子,快醒來吧!彆讓你爹媽擔心了。”
如今女兒下落不明,若幼子再有個什麼好歹,張家二老就彆活了。
趙夫人來時,就聽馬冰在裡麵對著傷者自言自語道:“其實細想想,你也挺幸運的,父母俱在,還有哥哥有姐姐,多好啊……”
唉,這孩子。
趙夫人無聲歎了口氣,又輕輕挪回去幾步,然後重重踩下去。
聽見腳步聲的馬冰迅速回頭,“夫人,您怎麼來啦?”
趙夫人裝著剛到的樣子說:“聽前頭的人說有人受傷,我想著你這孩子忙起來肯定顧不上吃飯,去廚房問了一回,果然是,就叫人給你做了點,且先墊墊吧。”
馬冰往門外一看,驚訝地發現竟已是月上梢頭,“哎呀,這麼晚了?”
剛不還太陽沒落山嗎?
趙夫人搖頭失笑,親自將飯菜一碟碟端出來。
“這是花雕釀鴨,不醉人的,隻是加些香甜。這是翡翠丸子湯,山藥夾子……”
每樣菜都隻有幾口的樣子,但趙夫人一口氣拿出來十多個碗盤碟子,也滿滿當當堆了一桌。
馬冰有點歡喜,又有些不好意思,忙不迭去洗了手,果然坐下吃飯。
“夫人,您吃了嗎?”
趙夫人在旁邊給她打扇,聞言笑道:“傻丫頭,也不瞧瞧這都什麼時辰,我都該上宵夜啦。”
馬冰就笑,先去夾那花雕釀鴨。
花雕酒她喝過,鴨子也吃過,但用花雕酒釀的鴨子卻是頭一回入口,登時眼前一亮。
確實如趙夫人所言,酒腥氣和鴨肉本身的異味早就在漫長的燉煮中飛走,剩下的隻有質樸的糧食香,而鴨肉更韌更嫩,配著碗底特意留下的一點紅棕油亮的濃稠醬汁,跟米飯一起吃當真絕配。
翡翠丸子湯是先將魚肉打成泥,再把菠薐菜擰出汁子來,調和上勁兒,下高湯打個滾兒就成,十分鮮嫩清香,正是夏日裡用的。
乳白色的湯底裡浮動著一顆顆翠玉般玲瓏可愛的肉球,端的有趣。
天氣有些熱了,到了夜裡仍餘溫不減,不多時馬冰便吃得滿頭大汗,額頭和腮邊好幾縷頭發都打濕了,蜿蜒著貼在肉上,癢癢的,偏偏她又騰不出手去撓。
太好吃了,舍不得放下碗!她一邊刺撓,一邊痛苦地想著。
趙夫人便放下扇子,先用沾了水的帕子替她擦了汗,又輕輕攏起頭發,再次舉扇,對著露出來的脖頸輕輕扇著風。
柔風瞬間帶走燥熱,馬冰愜意地吐了口氣,眼睛亮閃閃的,“夫人,您真好。”
她的動作又輕又柔,還香噴噴的,像春日花圃中拂麵的清風。
馬冰忍不住想,如果母親還在世,一定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趙夫人愛憐道:“傻孩子,快吃吧。”:,,.